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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骑保护着大车,驮马,物资过杭州府,绍兴府进驻海防前线。
车队进至绍兴以东,一路行来,宁波府境内象山,慈溪,定海各县一片荒凉,十室九空,田地大片大片的荒芜,渺无人烟。
宁波府,昌国卫城。
戚继光不顾旅途劳顿,命人将携带的大量物资清点入库,派出轻骑传令四方,召集麾下各千户所将领们军议。新上任的戚参将措辞十分严厉,各卫所千户,副千户以下,逾期不至的军法从事。
宁波府下辖四卫兵马,编制两万两千之众,分别驻扎在十三个千户所里。
戚继光的想法是矬子里挑大个的,两万多卫所兵总能挑出些青壮,足额发给军饷,笼络一番再严加操练,希望派上些用场吧。受困于粮饷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就只能先这样办了。
没有粮饷,就算戚继光李青阳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神鬼莫测的谋略,也无计可施。
三日后,校场点兵。
一队队衣衫褴褛,装备简陋的乞丐站在空旷的校场上,顶着烈日站的歪歪斜斜。
成群结队的将官穿着甲胄,汗流浃背,一个个倒是光鲜靓丽,就是腰背挺不直,冲着上官点头哈腰的。定员两万两千人的宁波四卫,来了五千,缺额竟然达到了六七成,并且还是官比兵多。大小军官的数量就超过了五百,还有好些称病告假的。
艳阳高照,戚继光身披重甲顶着大太阳,四平八稳站在高台上,任由脸上热汗滴落到盔甲上,仍是站的四平八稳。他不动,身边披甲的亲兵也不敢动,真正把上行下效四个字做到了极至。
下头那些宁波卫军官可就惨了,都快被大太阳晒晕了,时不时有人被晒晕,虚脱,很快被送去阴凉处灌药,浇凉水降温。
不到半个时辰,大半宁波卫军官成了软脚虾,怨言四起:“死人啦!”
“参将大人如此不通情理,太过了!”
“大人用这样的法子点兵,怕是将士们心中都有怨言,军心不稳呐!”
数百将官躁动起来,呼喝闹事,这在军中也是常有的事,所谓法不责众,这些兵痞吃准了戚继光不敢动军法。只要大家伙抱成一团,上司也得掂量着办,上司,还得指望老子们去打仗呐。
“散了,都散了!”
吵嚷声中,下头五千卫所官兵一哄而散,放了羊,纷纷跑到树荫下,四仰八叉的躺下了。
戚继光气的脸都发白了,汗水从脸上流淌到甲胄里,强忍着一口无名火。
一旁,一个方面孔戴铁盔的将领,把厚实的棉甲一扒,敞开衣衫,吐着舌头给自己扇着风。
这人态度倒是很恭敬,委婉劝道:“戚大人,凡事都得有个分寸,你年纪轻,又是初来乍到,何必给咱弟兄下马威呐。”
“这样,晚上咱弟兄凑分子,给大人接风洗尘!”
戚继光看着他的脸,气极道:“你叫什么?”
中年将领慌忙赔笑:“标下魏三思,忝为昌国卫指挥同知。”
戚继光手按战刀,森然道:“这样说来,魏同知你,就是这伙虾兵蟹将的头头了?”
魏三思竟有恃无恐,毫无廉耻的赔着笑:“劳烦大人垂询,标下不才,掌昌国卫钱粮,兄弟们都给咱几分薄面。”
“虾兵蟹将,那也都是大人的兵呀,大人叫咱往哪打,弟兄们绝不含糊!”
戚继光年纪轻,看见他麾下将领竟然如此不知廉耻,按捺不住,眼中寒芒一闪就要拔刀出鞘,砍了这颗狗头。
却被李青阳及时劝住了:“罢了,让弟兄们散了吧!”
一个眼色使过去,戚继光勉强压住火气,一通鼓后五千大军作鸟兽散,一窝蜂的涌向水井。戚继光气的一转身,一串汗水甩在魏三思脸上,迷了眼。
魏三思哎哟叫了一声,恭敬道:“标下恭送参将大人!”
甲胄响动,身后隐隐响起嬉笑声:“这怕不是个愣头青,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呀。”
“这倒未必,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戚部驻地,一棵大槐树的荫凉下,戚继光气的狠狠一刀劈翻了椅子。他麾下百余登州精兵也一面愤然,咒骂着,这还是大明的军队么,比之市井无赖还不如。
倒是李青阳把棉甲一扒,笑着道:“卸甲,打水来!”
“大热的天都别端着了,卸了甲,冲个凉。”
戚继光正在气头上,怒目相视:“亏你还笑的出来!”
青阳自然大叫冤枉,摊手道:“我早说卫所兵不顶用,你偏不信,能怪我么?”
戚继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胸中一口浩然正气也泄了。
傍晚,海上起了风,闷热的天气变的凉爽了。
戚继光,李青阳一行人趁着天气凉爽,出营夜巡,接连巡视了几个大屯堡。
这宁波卫海防前线,军户们日子的过的比登州卫还惨,大量军户都衣衫不整,就是妇人也都蓬头垢面。大明朝的军户是最惨的,世代屯田种地,承担徭役,还要打仗,更离谱的是还要缴纳沉重的赋税。
遇到丰年,土地产出八成要上缴,遇到灾年便要卖儿卖女,病饿而死的极多。
这年月,这光景,天下军户逃亡者极多,宁波卫自然也不例外,逃亡军户竟然有七八成之多。夜色如水,骑队行至一座屯堡,正装上一群军户在稻田里摸鱼,数十个军户瞧见巡逻骑兵,竟扔下鱼叉,战战兢兢的匍匐跪地。
戚继光大怒,喝骂道:“起来,没长骨头么!”
数十个军户只是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都跪在泥水里砰砰的磕头。左右士卒默然无语,李青阳也眼神一黯,一朝为军户,世代为军户,大明军户的地位之低下,令人发指,偏偏这些军户还是大明军队的主要兵源。
军户,世代生活在与世隔绝的边关屯堡中,有些血性的早逃亡了,剩下的都是懦弱村夫罢了。这些军户不算是人,是牲口,是奴隶,不过是些能喘气的僵尸。这些人的人格已经不存在了,从精神上到身体上都被残酷的制度摧毁了。
这些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见了官便跪地磕头,见了刀便痛哭流涕。
卫所兵,军户实在是不能用,不可用。军,民一字之差,便是地狱与天堂之别,在这大明朝能做个草民已极为幸运,若是生在军户之家便是极大的不幸了。最要命世代为军户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希望人的信念便被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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