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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懋卿的心也有了着落。
接下来,他只要死命在江南盐场捞银子就行了。
在京中大摆筵席谢严世蕃和一众朋党,弹冠相庆,狼狈为奸!
搜肠刮肚想阴谋诡计,想着怎么再把场子找回来!
鄢府卧房。
鄢懋卿的妻子王兰芝坐在镜子前,面容惨白,眼中却有一丝坚决。
“浣月,这封信你帮我交给我的堂兄王廷坚!他是督察院御史,知道怎么做。”王兰芝对身边一个相貌端庄的婢女道。
“夫人,真的要如此么?”浣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这是替他恕罪,也是替我恕罪!我是文成公的后人,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王兰芝悲怆道。
原来她是王阳明的孙女!
王阳明不仅集儒释道三教大成开创阳明心学,更是平定南赣、两广盗乱及宁王朱宸濠之乱,被封为新建伯,大明一朝文臣论武功无出其右者,名望之高,无以复加!
可她,却成为大贪官鄢懋卿的妻子,还沦为他升官发财的工具,快把她的灵魂撕裂了!
有朝一日,鄢懋卿东窗事发,她会同落,一起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的,必然还有王家!
她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那就要亲手终结这一切!
完成自我救赎!
“信我一定交给王大人,可您无须寻短见!”浣月在尽最后一丝努力。
“不要再劝了,我和他毕竟夫妻一场,写了这封信,如何还有颜面见他?”
“虽说你才伺候我几个月,但从第一天见你我就觉得你亲,拿你当亲妹妹看待,不知怎的,你有很多话都说到我心里去了,真是相见恨晚呐,也正是你,我才有勇气直面自己的内心,做出正确的决定!咱们以后无法再见了,这最后一丝心愿,一定帮我实现。”王兰芝看向浣月的眼睛。
浣月点点头,她选择尊重王兰芝。
“你去吧!保重!”王兰芝道。
浣月的眼睛红了,泪划过脸庞,朝着王兰芝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推门离开。
王兰芝咧开嘴笑了一下,拿出妆盒,她要漂漂亮亮地走。
她想起了小时候,爷爷慈祥地对她笑,教她背《孟子》,背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正气歌》!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耻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如果有来世,她要做个男子!
像爷爷那样,建功立业!
一袭白绫,她站上了椅子。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权力和金钱对他们,没有那么重要。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
朱翊钧看了王兰芝的绝笔书,喟然长叹!
如此节烈女子,不愧是王文成公的后人!
一年前,当他陪母妃李氏去潭柘寺进香时,认识了王兰芝。
王兰芝潜心向佛,乐善好施,接人待物谦和善良,和鄢懋卿的名声格格不入。
同时,朱翊钧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和忧郁。
直觉告诉他,王兰芝和鄢懋卿在一起,并不幸福!
两人之间,一定有很强烈的冲突!
不怎么费力,朱翊钧就搞定了常常接待王兰芝的法师。
从他口中得知王兰芝的困惑。
她出身名门,善良正直,无法忍受丈夫的腐败贪婪!
在心中压抑多年,已成魔障!
于是,朱翊钧导演了一次“巧合”,派他身边的宫女浣月接近王兰芝,以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这就是下闲棋,烧冷灶!
果不其然,凭借朱翊钧的嘱咐、训练和王兰芝自身的聪慧,她很快得到了王兰芝的信任,渐渐开始影响王兰芝,让王兰芝内心的道德感和撕裂感越发强大,直至今天!
只是,王兰芝今天这一步却是她没有料到的!
这封信里,包含了鄢懋卿的很多秘密!
包括他藏匿财富的地点!
有了这些线索,鄢懋卿在劫难逃!
“她还说了什么?”朱翊钧道。
“她说让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堂兄王廷坚。”
“王廷坚力度不够,我会把信交给徐阶。”朱翊钧摇了摇头。
王廷坚虽是王阳明的后人,又是御史,可难保他有弹劾鄢懋卿的勇气。
毕竟,越中四谏前车之鉴在前,弹劾严党大概率得赔上性命,不是所有人都能义无反顾!
何况,此事还牵涉到王家,投鼠忌器,必然重重顾虑。
交给徐阶,是最好的选择!
一把白刃刺向严党,至不济,也要了鄢懋卿的命!
想不到这次跟严嵩掰手腕,又有变数,严党想胜,怕是不容易!
浣月点了点头,王兰芝是不知道有世子爷在后面才让交给她的堂兄,世子爷能最大化地发挥这封信的功效。
只是,可惜了王兰芝......
几个月的相处,她深知王兰芝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嫁错了人,落得如此结局,真替她不值。
“你还有话说?”朱翊钧看出了浣月心中所忧。
“啊?其实.....有句话奴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浣月有些疑虑。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翊钧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是.......其实王兰芝深明大义,似乎不应让她因此蒙羞。”浣月道。
“这是自然,此女如此贞洁,说是奇女子也不为过了!你放心,我会向皇上奏报情况!不仅不会让她蒙羞,还会让她流芳千古!”朱翊钧道。
“太好了!我替兰芝谢谢世子爷!”浣月闻言大喜,跪下磕头谢恩。
朱翊钧笑笑,浣月此次任务做得很好,还不忘替王兰芝说话,足见她内心也是赤诚之人,在朱翊钧心中的分数又提高了一些。
......
鄢懋卿醉醺醺地推开了房门。
赫然发现一个吊着的身影。
“啊!!!兰芝!!!”
尖叫声划破鄢府黑夜!
第二天,心神未定的鄢懋卿发出帖子,称夫人因病身亡,明日发丧。
第三日,京中权贵全都聚集鄢府。
突然,锦衣卫缇骑前来,当众宣布圣旨!
缉拿鄢懋卿!
此事没有经过内阁!
严世蕃气得脸都扭曲了!
原来,徐阶拿到这封信后,直接通过锦衣卫递交皇上!
按照规制,所有奏折都得经过通政使司,也就瞒不过严氏父子!
所以要办鄢懋卿,必须直达天听。
嘉靖看了信,龙颜震怒!
这些年鄢懋卿从知府起,历经了南京户部郎中、河南布政使、户部侍郎、粮储总督、河道总督、左副都御使等多个重要官职,无不大肆搜刮,积累巨万家财!
这封信里有非常明确的线索!
锦衣卫初步核实,鄢懋卿贪污的银子可能高达三百万两之巨!
嘉靖知道鄢懋卿肯定不干净,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窃国巨贪!
竟然还在总理天下盐务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不是让老鼠看粮库吗?
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是朕的钱!”
“朕的钱!”
“一个小小的鄢懋卿就贪污三百万!铜铁呢!漕运呢!河道呢!织造呢!”
“严党好啊!底下的人就贪了这么多,小阁老呢,严阁老呢?!朕要花自己的钱还要看他们的脸色,朕怕不是个讨饭的!”
嘉靖把手中的玉杵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李芳赶忙上去拍抚他的胸背!
嘉靖降旨,严办此案!
鄢懋卿被革职,关进昭狱。
由徐阶手下悍将高拱主审,刑部派一个侍郎、大理寺派一个少卿、督察院派一个副都御使会审!
一个月后结案,鄢懋卿贪污黄金、白银、玉器、古董、田产、房舍共计三百五十八万一千三百二十三两三钱!
为了不使天下震动,对外公布贪污白银八百两,拟判斩立决。
嘉靖特意降下恩旨,降为绞刑,留个全尸。
给严嵩留几分颜面!
鄢懋卿的夫人王氏,大义灭亲,特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天下人人称颂,都说王氏没有辱没先人!
菜市口行刑那天,鄢懋卿坐在囚车上,蓬头垢面,精神已经错乱,嘴里喃喃:
“阁老,属下冤枉!小阁老,救我!”
“兰芝,你好狠心呐!”
.......
绑到绞刑架上,绳索套上了鄢懋卿的脖子。
刑部侍郎杨毅主刑,居中而坐,他身旁是顺天府尹钱益正和刑部督捕司郎中刘宴清。
只待午时三刻行刑。
菜市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已经很久没有诛杀大臣了。
何况,这是这么多年来严党第一个坏事的大臣,可不能错过,亲眼见行刑能辟邪!
“皇上,罪臣检举赵文华收受贿赂,做工部侍郎时在京城龙脉上盖房子,他一座,严世蕃一座,把给您修宫殿的大料都给占用了!”
“罪臣检举仇鸾,他狼子野心,不光抢劫富户,还和俺答有勾连!不能让他做宣大总督啊!有朝一日,我大明朝都会被他给害了!”
“皇上,皇上呐!罪臣之言肺腑之诚,听我一言吧!”
鄢懋卿突然高声喊叫。
刑部督捕司郎中刘宴清皱了一下眉头道:“大人,鄢懋卿所言或是线索,应记录下来上奏朝廷,审过后再说。”
他素来清正刚直,且能力出众,为人称颂。
可这种人却不为上司所喜。
杨毅皱了一下眉头:“罪员行刑前胡乱攀咬是常事,无非是想要拖延时日而已,不必管他!时辰已到,行刑!”
......
新任总理天下盐务乃是高拱,不过他只是兼职挂名,实领其事的乃是吏科给事中邹应龙,转任巡盐御史。
这是朱翊钧亲自向嘉靖推荐的。
邹应龙已经成了朱翊钧的小弟,唯他马首是瞻。
虽然朱翊钧的精盐不能过长江,可有邹应龙在这个位置上,必能实打实多收盐税,而且尽最大可能供应胡宗宪抗倭。
钱,都用在了正途上!
本来严嵩还想保这个位置,可鄢懋卿是严党核心成员,牵连太深,高拱那边像条疯狗一样狠咬,只能使出全力阻止更多的人被牵连进去。
再保总理天下盐务这个位置,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场较量,严党终究还是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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