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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他因急着赶路,错过了中午的饭点,来到一处名叫画水的集镇,镇上的饭店多已打烊,便寻了一家规模稍大的客栈,嘱咐店伴到厨下煮碗面条来充饥。
不一会,店伴煮好了面条,端上桌来。白衣雪正自埋头吃面,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嚷道:“饿死了,饿死了!店家,还有什么吃的,快快拿来!”脚步声响,一名二十多岁的女郎,如一阵风似地迈进店内。
店伴迎上前去,赔笑道:“哎哟,姑娘,可是不巧了,饭菜都卖完了。你看,像这位客官一样,下碗面条,行不行?”说着用手指了指坐在客店角落里的白衣雪。
那女郎抬眼一看,脸色登时一变,冷笑道:“好啊,原来在这也等着我呢。”
白衣雪见她素腰袅娜,容色秀丽,只是一双明眸中,隐隐带有一丝忧郁之色,似是满腹的心事,却是不识。他心下虽觉得奇怪,心情抑郁也就懒得理会,权当她是认错了人,楞了一下,继续埋头吃面。
那女郎又是冷笑三声,拣了窗口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说道:“好,来碗面条,不要放葱姜蒜末。”
白衣雪吃过面条,结了账,正要步出店门,只听得身后那女郎又是三声冷笑,显得敌意甚浓。白衣雪无奈一笑,走出店门,辨明了方位,大步向着东南方向走去。
风娇日暖,杨柳堆烟,他一路行来,心中颇感畅泰,早已将方才店中的一幕,抛在了脑后。如此行了约半个时辰,耳后传来一阵銮铃声,只见方才在画水镇遇到的那名女郎,骑着一头长耳灰驴,“哒哒哒”从身后赶来,驴蹄在路上扬起了一道又细又长的烟尘。
转眼间那驴子距离白衣雪不过咫尺,乡道狭仄,白衣雪侧身相让,那女郎举起手中的软鞭,有意无意地在白衣雪头顶上一划而过,口中喝道:“不中用的东西,没吃饱饭吗?跑得这样慢,看我不抽你。”手持鞭子,“唰”、“唰”抽打着灰驴的屁股,催其向前。
白衣雪微微苦笑,心道:“骂人还不带脏字,真有你的。”那灰驴受了鞭打,臀部吃痛,驮着女郎,转瞬去得远了。
白衣雪信步向前,行了约两里路,不禁停下脚步,眼前的一幕不禁令他忍俊不禁。原来那女郎坐在驴背之上,被一名身着短褐的中年农夫,紧紧拽住了灰驴的辔头。二人怒目相视,僵持不下。地上不远处躺着四五只死鸭,而路旁的水沟里,更有一大群鸭子在水中嬉戏。
那农夫大声叫道:“你赔我的鸭子来。”
那女郎杏眼圆睁,怒道:“我急着赶路,你老远看见我过来,怎地不把鸭子赶到路边去?踩死了活该。”
那农夫暴跳如雷,叫道:“你急着赶路,就要踩死我的鸭子?鸭子是牲畜,哪里知道避让?你一个大姑娘家,偏要和牲畜较劲?”
那女郎俏脸一沉,用手一提缰绳,说道:“我不是急着赶路么?”
那农夫双手紧紧攥住了灰驴的辔头,死活也不肯撒手,叫道:“就想走吗?你急着赶路,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赶紧赔钱来。”
那女郎扬起手中的软鞭,作势欲打,叫道:“我有急事,快撒手!不然本姑娘就不客气了!”
那农夫仰着一张黑黝黝的老脸,毫无惧色,怒道:“你踩死了我的鸭子,不赔钱,还想打人不成?”
那女郎终觉自己理亏,愣了片刻,脸色一软,说道:“好,好,我赔你,多少钱?”
那农夫道:“这些鸭子我是要拿到集市上去卖的,我也不讹你,一只母鸭一百文钱,一只公鸭五十文钱,嗯……”他点清楚了地上的死鸭,说道:“两只母鸭,三只公鸭,总共……三百五十文钱。”
那女郎一听急了,叫道:“这还叫不讹我?当我没有买过鸡鸭么?我看一只母鸭最多值五十文钱,一只公鸭三十文钱。”
那农夫笑道:“那些鸭子怎能和我家的鸭子相比?我家的鸭子都是吃菜叶稻谷、蚯蚓青蛙长大的,不比别人家的。”
那女郎冷笑道:“你怎么不说你家的鸭子是吃金粒儿长大的呢?最多给你两百文钱。”
那农夫哪里肯依,将灰驴的辔头攥得更紧了,道:“‘别人骑马我骑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姑娘你也不是没有身份的人,何必与我一个乡下人斤斤计较?三百五十文钱,公道得很,一文钱也不能少。”
那女郎“呸”的一声,道:“敢情你是要抢钱哪?姑奶奶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你说怎么办?”
那农夫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那你将驴子留下,回家讨得钱来,我再将毛驴还给你。”
那女郎冷笑道:“你倒会算计!我这驴才三岁多,可是值六十贯呢!丢在你这里,若是有个大病小灾的,你赔得起吗?”
那农夫听了心底暗暗吃惊,脸上却不露声色,说道:“你的驴子好好的,哪里就会生病?再说了,就算生了病,我……我们村里的张兽医,也能治得好……前阵子陈三家的骡子得了结症,走不了路,张兽医手到病除,不也给治好了么?”
那女郎道:“我这毛驴可比骡子金贵多了,万一治不好,你把全部的鸭子拿去卖了,也赔不起。”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僵持不下。那农夫瞧见白衣雪走近,叫道:“小兄弟,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也不待白衣雪说话,便拉着他的手,滔滔不绝诉起苦来,说得是口沫横飞。
白衣雪好不容易听完了他的一番诉苦,笑道:“欠债还钱,自古以来便是天经地义。她虽不是欠了你的钱,但是踩死了你的鸭子,自然要赔你钱。”
那农夫喜道:“是啊!小兄弟一看就是明白事理的人。”有人撑腰,他的底气更足了,向着那女郎嚷道:“喂,小姑娘,快赔钱来!”
那女郎斜睨了白衣雪一眼,冷笑道:“明白事理的人?我看不过是个……轻薄的小贼!”
白衣雪一怔,说道:“姑娘,你怎么开口就骂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女郎蛾眉倒蹙,喝道:“本姑娘焉会认错人?你倒会装蒜。”一提手中的缰绳,不欲再行纠缠。
那农夫哪里肯依?他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灰驴的辔头,口中大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有人耍无赖啦,快来人啊……”
那女郎又羞又气,几次举起软鞭,作势要打他,口中喝道:“你撒不撒手?”那农夫上蹦下跳,又叫又嚷,自是无如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的了。
白衣雪眼见那女郎气得嗔目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不禁哈哈大笑,不再理会,径自扬长而去。
他向前行了十余里,身后銮铃声响,那女郎又赶了上来,与白衣雪擦身而过之时,她手中软鞭一抖,鞭稍舞出几朵鞭花,向着白衣雪的面部和颈部打来。白衣雪轻巧一避,闪过了软鞭,身法灵动之极。
那女郎“哼”的一声,也不作停留,骑着驴子瞬时跑得远了,远远地只听她口中骂道:“小淫贼,下回……定是轻饶不得……”
白衣雪见她方才舞出的那一鞭,已知她身怀武艺,心中暗忖:“小淫贼?也不知是谁得罪了这位姑娘,偏她眼神又如此不佳,害得我代人受过。”当下也不以为意,继续大步而行。
暮气渐浓,眼见天色将晚,白衣雪正自想着投宿的事,忽地听到前方的一片小树林里,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有人吆喝道:“看你还往哪里逃?”声音突转急促:“啊呀,大伙儿四下里堵住了,别再让她跑了。”又有四五人齐声应道:“是!”听声音有男有女。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冷笑道:“凭你们几个人的能耐,也能截得住本姑娘?”
白衣雪听辨出正是那骑驴女郎的声音,想她先前对自己颇有误会,不知是否与这帮人有关,心下好奇,当即纵步进了小树林,躲在了一棵大树后,暗中探看,果见林中有六七名白衣少年和白衣少女,各自手持兵刃,将那骑驴女郎团团围在了垓心。
众人尽皆凝嘱不转地盯视着那名女郎,似是对她颇为忌惮。那女郎则手持一柄明晃晃的短剑,神色冷峻,凝神戒备。
白衣雪得了百里尽染体内数十年的参寥神功内力,轻功较之凌照虚、鹰翼也要高出一筹,踏地绝无半点声响,再加上一众白衣少年和少女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名女郎的身上,而那女郎也在全神应敌,众人对他的到来,竟是毫无察觉。
站在西首的一名白衣少年笑道:“姑娘,你就是跑到了天涯海角,也逃不脱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手掌心,我劝你还是乖乖地依从了他。”
那女郎咬着嘴唇,怒道:“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依从了他?”
那白衣少年笑道:“你若是依了他,随了他的意,我包你日后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到那时,就是师父他老人家撵你走,你也是舍不得走了。”话音未落,身边的几名白衣少女,早已吃吃地掩口笑了起来,神态?r??。
白衣雪心中微微一惊:“这些少年少女都是什么来路?怎地如此邪里邪气。”
那女郎面带寒霜,冷冷地道:“你们愿意依顺了大淫贼,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不过依本姑娘看,你们这位师父贪花好色,恶名昭彰,迟早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那先前发话的白衣少年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师父他老人家说过,人生在世,风流二字。只要享尽了天下的艳福,就是死了,又有何遗憾?”
一名白衣少女格格娇笑,说道:“姐姐,你是不知何为这人间的至乐,故而执迷不悟。你倘若加入了我相思门,享受到了这人间的至乐,便要后悔入门入得晚啦。”几名少年齐声说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入我相思门,解我相思意。”
白衣雪暗忖:“相思门?那是什么门派,竟如此这般邪气?”耳畔听到那女郎骂道:“无耻之尤!”
微风阵阵,一名白衣少女忽地捂着鼻子,皱眉说道:“哎哟,姐姐,你身上沾的什么东西,臭烘烘的,师父他老人家见了……只怕……只怕会失了兴致,快让我们带你去溪边洗一洗。”一众的少年少女听了都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秽亵之意。
那女郎脸上微微一红,怒道:“天底下怎么还有你们这等寡廉鲜耻之徒?”但见她手中寒光一闪,短剑向着那名发话的白衣少女的肩头砍去。那少女侧身相避,却也险些被她砍中,不禁恼羞成怒,举剑回刺,其余的白衣少年和白衣少女不敢怠慢,纷纷上前夹攻。那女郎剑法娴熟,而一众的白衣少年和少女技艺平平,她虽是以一敌七,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斗了一阵,那女郎心中愠怒异常,出手十分凌厉,不过片刻已有数名白衣人受了剑伤,伤势虽是不重,勉强还可再战,但白衣人的锐气却是大减,初始形成的包围圈,也渐渐变得松散开来。正在此际,白衣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待得那人走近,只听见一众的白衣人欢呼不已:“师兄,你来得正好!”“师兄快来快来,这小妮子凶得很呢。”众人一时停止了打斗。
来人哈哈一笑,口中吟哦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入我相思门,解我相思意,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那人挥拂宽大的双袖,大摇大摆走了过来。红日衔山,他顶着光秃秃的脑袋,金灿灿的霞光从他的脑后映射过来,一颗秃头亮晶晶的,甚是显眼。
白衣雪斜眼一瞧,不禁心中一乐,原来那人正是自己的老熟人,在他手里吃过苦头的寂光寺桃花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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