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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尽染淡淡一笑,说道:“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号以明志。瞧瞧这些弟子取的名字,他们师父的志趣如何,也便可想而知了。古人云,‘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那是不错的,呵呵。”
白衣雪心中暗忖:“百里前辈似对钟世伯心存芥蒂,多半他们此前曾有过误会,或是过节。”说道:“姓名之中带个富字,或是带个贵字的,寓意一生锦衣玉食,可尽享荣华富贵,不过是个良好的愿望罢了。”
百里尽染斜睨他一眼,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来一往,足见钱财之重要。人来到世上,追逐荣名厚利,乃人之本性,无可厚非,是以荣贵、财利二关最是难过。但若惟利是视,且因此而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他人的财物,甚至于起谋财害命之意,嘿嘿,那就不免叫人齿冷了。”
白衣雪心想:“我自南下以来,所遇江南武林人士,凡是提起钟世伯的人品和功夫,无人不敬,无人不服,不知为何到了百里前辈的口中,竟是如此不堪?嗯,是了,想必此前百里前辈对钟世伯有着极深的误会,以致成见颇深。唉,这也只能留待日后,有机会再行化解了。”想到这里,微微一笑,也就不作辩解。
百里尽染续道:“世人皆爱财,就连神仙佛祖也不能免俗。佛经上说,‘有财当布施,为善当及时。’也是劝你要向他慷慨解囊,化除悭贪之念,种善因而得善果,故而《地藏经》上说,‘舍一得万报’。不过在佛家眼中,这钱财有‘净财’和‘不净财’之别。通过正当的途经和辛勤的劳作,得来的钱财是为净财,如果是巧取豪夺或坑蒙拐骗得来的,这类的属于不净财,也就是凶财。”
白衣雪道:“佛门净地,自是只接受净财,而不接受不净财。”
百里尽染点头道:“不错。那些贪官污吏,将自己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拿去拜佛,求个心安,乃至求佛祖保佑他日后能搜刮更多的钱财。嘿嘿,财不净、心不正,求佛何用?有一个人要去寺院拜观音,刚走进殿内,惊讶地看到观音菩萨也在里面拜观音,这个人就问,‘你既然是观世音菩萨,为何还要拜自己呢?’菩萨微笑着说,‘我虽然是观世音菩萨,但我和你一样,也会遇到难事,不过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啊!所以我自己来拜自己。’”
白衣雪哈哈一笑,说道:“是。佛不远人,即心即佛。”
百里尽染颔首微笑,道:“任心自然,自心开悟,方能体认大道,直抵佛心,倘若一味执著于即心即佛,死死咬住禅的名相,陷入知解的桎梏之中,就不免又落入到新的窠臼,与无滞无碍的圆融之境,离得远了。执于一念,则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所以禅宗既讲‘即心即佛’,也讲‘非心非佛’,无非是‘平常心’三字,放下执著,摒绝杂念,方得真性本心。”
白衣雪听了若有所思,在心中细细体会其意。百里尽染又道:“德胜于才谓之君子,才胜于德谓之小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绝不可取。人活世上,离不开酒、色、财、气,四者不可不戒,亦不可全戒,切忌的是嗜酒、好色、贪财、逞气。酒、色、财、气,善处者,为益匪浅,滥用者,则化作贪嗔痴爱,贻害无穷。”
白衣雪笑道:“我明白前辈的意思,酒、色、财、气四者,运用之妙,全在一个‘度’字。”
百里尽染笑道:“孺子可教也。据说苏东坡有一回到大相国寺看望好友佛印,不巧佛印外出未归,寺里的和尚便请他去禅房休息,以素肴佳酿相款待。苏东坡一边等待佛印,一边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间,已是薄醉微醺。他抬头看见墙上佛印新题写了一首诗,诗云,‘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边藏;谁能跳出圈外头,不活百岁寿也长。’苏东坡大觉有趣,转而又想佛印出离尘世,具空性之无上智慧,属于方外高人,而浮世中的芸芸众生,在酒色财气面前,焉能如此轻易勘破?”
白衣雪笑道:“不错,有美酒不能喝,见到心仪的姑娘不敢追,有了大把的银子,舍不得花,受了冤枉气却无法发泄,全闷在心里,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百里尽染闻言大笑,目中精光烁烁,连声道:“好,好,好!”伸出手来,在他肩头轻拍数下,以示嘉许,说道:“苏东坡想,既然人生之中离不开酒色财气,若能因势利导、善以对待,岂不乐哉?他趁着酒兴,就在佛印题诗的右侧,题了一首《和佛印禅师诗》。诗云:‘饮酒不醉是英豪,恋色不迷最为高;不义之财不可取,有气不生气自消。’题罢将笔往地上一掷,扬长而去。”
白衣雪将苏轼的诗句,在心中默念一遍,叹道:“苏东坡不伪、不饰,真性情也!”
百里尽染沉吟道:“酒是断肠药,色是剐骨刀,财是下山虎,气是惹祸苗。人一旦对此四者一味放纵,最终多是身败名裂,甚至身首异处,悔之不已。钟摩璧耽于一个‘财’字,对这身外之物陷溺日深,恐早已失了心性;卢惊隐毁在一个‘酒’字,恋酒贪杯,不可救药,至于沐沧溟嘛,无名之气可令人神迷心乱,遗祸无穷……”
这一番话当真是字字惊心,白衣雪听得呆了,只觉一颗心怦怦而跳,几乎要跳出胸膛来:“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四大山庄,酒色财气,钟世伯、卢世伯和沐世伯,分别沾了一个‘财’字、一个‘酒’字、一个‘气’字,还剩下一个‘色’字,难道……难道恩师沾的竟是……竟是……”
他怔在那里,不敢再往下细想,但心中不免想起自己在沙湖山庄作客时,方心达、丁心怡、戴心豪等人的所作所为,只觉沐沧溟座下的一众弟子,确是气量褊狭之人,隐隐约约又想起之前遇到唐门的唐樨,她曾说师父胡忘归“生性凉薄,见异思迁”,以致于师母袁珂君负气出走,不见了踪迹,“猢猿双仙”自此镜破钗分,再无往来。言念及此,白衣雪只觉额头和手心冷汗直冒,怔怔地坐在凳子上,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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