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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豆小说 > 暮云碧 > 第十三回 生死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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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听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说道:“?儿,再怎么说,你都要吃饭,你不吃饭,奶奶她老人家,还有我,怎能不替你担心?”

    太后接口道:“是啊,?儿,你爹爹日夜操劳国事,甚是辛苦,天天还要为你提心吊胆。你为了他想想,也要吃饭。”

    白衣雪寻思:“爹爹?操劳国事?嗯,这位想必就是当今的皇上了。”只听莫翎刹低声说道:“我……我知道的,可是我……我没有一点胃口。”

    太后柔声道:“奶奶知道,他……他是为了瑗儿才成了这样,他是个好孩子,奶奶的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就算你没有胃口,也要勉强自己吃几口,这样你也才有气力,去守着他,帮助他,让他早日康复,是不是?”

    赵构道:“?儿,你放心,爹爹已经下旨,让御医们尽快拿出最好的诊疗方子,不惜一切也要救他。”

    莫翎刹低声道:“多谢爹爹。”

    普安郡王赵瑗也道:“多谢爹爹!这位小兄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他若是不能医好,孩儿于心何安?”

    赵构道:“如此忠勇之人,却遭此等劫难,实为可叹。我已下旨,凡是此次护主有功的,朝廷要一一予以奖渥。”

    赵瑗垂泪道:“湛智大师他……他……”赵构曾数次御驾明庆寺,虔心聆听湛智方丈讲解佛法精义,与湛智私交甚笃,闻言不禁心中悲恸,泫然欲泣。

    太后缓缓地道:“九哥儿,你为宗社苍生,日夜忧勤,也不要太过哀痛,伤了自己的身子。湛智方丈与老身俱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倘不能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赵构是徽宗赵佶的第九子,故而韦太后称他“九哥儿。”

    赵构道:“是。”

    太后道:“是以世上剃染虽多,如湛智方丈这般明心见性,开悟证果的解悟者,实则少之又少。”

    赵构垂手而立,道:“是,孩儿知道了,多谢母亲大人开示。”白衣雪寻思:“听他们母子讲话的口气,湛智方丈多半症重不治,已然离世往生。”

    莫翎刹恨恨地道:“爹爹,三个天杀的贼秃驴,找到了没有?”

    赵构叹了口气,说道:“皇城司正在城内全力缉拿,目前尚无确切的消息。”

    太后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阴法韩手下的察子们,平素里深文周纳,动辄便要拿人,抓人不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吗?老身听说三省六部的大员们,平素见了他们,也要礼让三分,他们如此无所不能,怎么现如今连三个大活人,都抓不到?平日里的能耐都到哪里去了?”

    赵构被母亲一顿数落,神色尴尬,只默不作声。太后道:“他们到现在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么?”

    赵构道:“是。皇城司查遍了全城,还是……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顿了一顿,向赵瑗道:“瑗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赵瑗道:“爹爹,孩儿想,那三个番僧相貌古怪,并非中土人士,临安城虽大,但三人目标极大,倘若没有一个极好的藏身之地,想要找到他们,应非难事。”

    赵构在屋中来回踱步,沉吟道:“嗯,瑗儿,你觉得这其中有何古怪?”

    赵瑗道:“孩儿在想,那三名番僧武艺高强,想要悄悄地潜入寺内,躲在暗处伺机伤人,原也轻而易举,但那日爹爹龙体欠安,这才临时着孩儿代为前往明庆寺,不知……这三名番僧又是从何得来的讯息?”

    赵构遽然一惊,停了踱步,暗想:“是啊,我那日突感倦乏,方才临时起意,让瑗儿代我前去祭祀。三名番僧如何能这么快得到讯息,早早等候在了寺中?前几日阴法韩密奏,有金国的奸细混入了城内,莫非这三名番僧也是金人的奸细?难道……他们本是冲着我而来的?”想到这一层,顿感脊背一阵发凉,微一沉吟,说道:“明化砺呢?”

    门外有人应道:“微臣在。”

    赵构沉吟半晌,道:“你去查一查,那日跟随普安郡王一起前往明庆寺的,都有哪些人?其中有没有什么异常?记住,要暗中探查,不可打草惊蛇。”

    赵瑗此次明庆寺遇险,虽是侥幸躲过一劫,但身为殿前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的明化砺护卫不周,自是难辞其咎。他诚惶诚恐,躬身道:“是,是。臣明白,臣即刻去办。”迈步就要匆匆出门而去。

    赵构道:“且慢。”

    明化砺转过身来站定,道:“陛下还有何旨意?”

    赵构沉声道:“那些已经捐躯殉难的宿卫,可不必查访,他们的家中还须多加矜恤才是。记住,先从没有受伤的宫中宿卫,以及王府的护卫查起。”

    明化砺道:“陛下仁厚圣明,睿德深重,微臣感激涕零。”

    赵瑗听了,顿时想起张燕岱来,心中一阵难受,转过脸去,悄悄地拭去眼中的泪水。

    太后道:“对了,明庆寺中的那些和尚们,凡是可疑的,你也大可暗中查一查。”

    明化砺躬身道:“微臣谨遵太后懿旨。”

    待明化砺走后,太后道:“九哥儿,你是怀疑宿卫们当中藏有内奸?”

    赵构紧锁眉头,说道:“回母亲大人,眼下朝廷内外,危机四伏,此次逆贼袭击明庆寺,须当查个水落石出,看看究竟是何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此等心腹之患,须彻底消除,方才安心。”

    太后见他双鬓已是斑白,嘴角微微下垂,大有苦意,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啦,老身啊,只盼着你们都平平安安的,盼我赵家万世基业,国祚永昌。九哥儿,尤其是你,朝务虽是繁忙,也须一件一件去办理,保养圣躬要紧,不可太过劳累了。”

    赵构听了,想起母亲遭金人掳掠,在北方流离颠沛了达十五年之久,眼下春秋已高,到了风烛残年,还不知自己能膝下承欢几年,心中不禁酸涩,强笑道:“母亲大人说笑了,母亲大人身子骨康健得很,椿龄无尽。”赵瑗和莫翎刹齐声道:“奶奶!”

    太后又叹了口气,道:“人各天命,不可强求。老身的身子,我自己是知晓的,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只等着油尽灯枯的那一刻。嗯,九哥儿,最近瞧见璩儿了么?”

    白衣雪心道:“不错,人各天命,不可强求。只是……只是……”想起自己自此怕是再也见不到恩师,心底悲痛莫名,身子虽动掸不得,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难以自抑。

    赵构眉头一皱,道:“璩儿我也有些日子没瞧见啦,也不知又在厮混什么?”

    赵瑗道:“孩儿那日明庆寺遇险,璩弟听说后十分担心,当晚还特意登门,看望了孩儿。璩弟了解了情况,也是气愤异常,说是一定要捉住凶徒,严惩不贷,想来这几日,他也正在为此事操心劳神。”

    太后微笑道:“哦?璩儿已经去瞧过你了?那就好,那就好,看见你们兄弟二人亲厚欢睦,老身甚感欣慰。”

    赵瑗恭声道:“是,是。”

    莫翎刹道:“璩哥哥的府中,最近不是招请了好些个江湖奇人异士吗?这些人神通广大,皇城司找不出来,说不定他们能找出那三个秃驴来。”

    赵构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凝嘱不转地瞧着赵瑗,道:“有这回事?”

    赵瑗忙回禀道:“孩儿尚不知情。”

    莫翎刹说道:“爹爹,瑗哥哥平日里待在府中,只知读书写字、听琴玩鹤,他如何知晓?”

    赵构“哦”的一声,眉头一扬,道:“哦?这么说,你很清楚了,那你倒说说看。”

    莫翎刹道:“爹爹,璩哥哥邀请来的,个个鼎鼎有名,有情教的使者,还有唐门的唐泣,司空山的短道人,灵墟洞的皮清昼,潇湘派的司空悲秋,崆峒派的彭大痴,本领都大着呢。璩哥哥真有能耐,这些豪强怪杰们,大都桀骜不驯,互相间也很不服气,可是见了璩哥哥,无不俯首帖耳,就像小绵羊一般,很是听话。”

    赵构听了张目结舌,面露嫌恶之色,斥道:“你又是如何晓得的?你难道不知,这些乡野村夫、江湖闲汉,嗜武斗狠,哪一个不是平素处处寻衅闹事,称霸一方?朝廷对他们向来头疼得很。倘若不与朝廷作对,能够为我所用也还罢了,若有不肯依顺朝廷,作奸犯科的,哼,哼,都须一一剿灭,决不姑息养患。”他声色俱厉,身子一转,向着赵瑗说道:“瑗儿,你记住了,‘政在抑强扶弱,朝无威福之臣,邑无豪杰之侠。’惟有如此,我们赵家的江山,才能永久坐稳下去。”

    赵瑗垂手肃立,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爹爹的教诲,孩儿谨记在心。”

    赵构转过头来,朝着莫翎刹说道:“?儿,你有这个闲工夫,学学琴棋书画,做做女红,不是很好么?”莫翎刹本欲抗辩几句,但见赵构脸色严厉,目光犀利,不禁嘟起了嘴巴,吓得不敢再说。

    太后道:“九哥儿,这件事老身倒是略知一二。璩儿说是王府的那些宿卫,尽是些没用的东西,因而请他们来教些枪棒功夫。?儿平时没事,去璩儿那里玩,就缠着他们,学点花拳绣腿什么的。”

    赵构苦笑道:“母亲大人,我每回说他们几句,你就护短,叫我日后怎么管教他们?”

    太后微微一笑,道:“?儿,你爹爹说得对,这些江湖上的闲汉,平日里山野惯了,日子久了,难免不会生出一些是非来,过阵子还是让璩儿将他们打发了才是。”

    赵构道:“母亲大人所言极是。”

    莫翎刹向着太后,偷偷地扮了个鬼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们一番对话,白衣雪听得真切,霎时想起一件事来:他初到施宅那晚,与施钟谟、凌照虚在酒桌闲谈,凌照虚说曾在赵璩的府中,见到过三名相貌奇古的番僧,行迹可疑。难道世上还有如此巧合之事?他愈想愈发笃定,凌照虚所见之人,正是西域三绝,心下恍如:“赵璩眼见太子的位子无望,铤而走险,西域三绝背后的指使之人,正是他。”然而赵构、赵瑗此际就在身边,自己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中一个声音在狂喊:“是他们,就是他们,快去赵璩的府中,西域三绝就躲在那里……”

    赵瑗道:“?妹说得是。这些江湖中人,他们之间难免有些勾连来往,即使找不到那几名番僧,要是能帮我们弄清番僧的来历,也是好的。”

    赵构道:“嗯。我明日找璩儿来问一问。”

    太后道:“九哥儿,你好好地问他,然后让他将那些人尽快打发掉就是了。璩儿顽劣是顽劣了些,别太过斥责,吓坏了孩子。”

    赵构苦笑道:“是。母亲大人,孩儿知道了。”

    白衣雪躺在一边,心中大叫:“去赵璩的府中找啊,快去找啊……”嘴巴极力想发出声来,却只觉喉咙干涩,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一阵急火攻心,又昏厥了过去。

    当他再有意识之时,惊奇地发现自己,躺在了一辆马车中,身下的车轱辘吱呀作响,车厢上下晃动,道路颇是不平,心想:“车子如此颠簸,想是离开了临安,到了乡下,这是要去哪里?”他心里期盼着身边有人说话,也好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哪儿去,谁知一路之上,耳边只听到车夫在扬鞭高声吆喝,驾驶着马车前行,却再也无人说上一句话。

    马车行过一处沟坎,猛地一颠,震得白衣雪脑中猛地闪现一个念头:“是了,是了,定是我伤势严重,无药可医,他们这是要送我回雪山岁寒山庄,让我与恩师见上最后一面。嘿嘿,中了化血神刀,又有几人能够活命?”想到这里,不由地万念俱灰,心中悲恸不已。

    忽听一人喝道:“你小心驾车,要是颠坏了车中的大爷,小心我取了你的狗命。”

    那车夫怯怯懦懦地道:“是,是!”双手勒紧了辔?,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

    白衣雪听了,却是又惊又喜,说话之人自是莫翎刹了,寻思:“翎妹这是要陪我一起去见师父,好让我师徒二人,能够见上最后一面,唉,看来我这病,就连大内的御医,也是无能为力了。”万念俱灰之余,想着一路上,莫翎刹始终会相伴在自己的身边,总算感到一丝宽慰。胡思乱想之际,忽又听莫翎刹厉声喝道:“你这样慢吞吞赶车,我们何时才能到宝山?”

    车夫左右为难,大为惶急,连声道:“是,是!”扬起马鞭,又催马疾行起来。

    白衣雪心下大奇:“难道不是去雪山?宝山?那是什么地方?”正感困惑之际,就听柠儿说道:“大小姐,你也不要太过心急,我们如此赶路,不消多时,就能赶到宝山的。”

    莫翎刹“嗯”的一声,默不作声,隔了片刻,说道:“大师,贵友不会出外云游,不在寺中,我们……白跑一趟吧?”语气中颇带焦虑不安之意。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衲这位朋友,向来萍踪梗迹,此时在不在泰宁寺内,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白施主善心善行,必得善果,莫施主且放宽心。”

    白衣雪听出那人正是莲池,心中不禁一喜:“原来莲池大师还活着。”紧接着心下又是一惊:“莲池大师说话气息孱弱,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一时难以复元。”又想:“听他们的语气,似是要带我去泰宁寺找一个人,他能替我治好身上的内伤。”想到莲池大师乃是当世的高僧,他的这位朋友,定然也非寻常人物,说不定便能治好化血神刀的伤情,言念及此,心中大感宽慰。

    莫翎刹听了莲池的话,心中稍定,但见他面色惨白,闭目养神,不由地又心下惴惴,问道:“大师,你的身体感觉如何?能撑得住吗?”

    莲池睁开双眼,微笑道:“不打紧,老衲的身子本不足惜,我们还是尽快赶路罢。”

    莫翎刹道:“大师身受重伤,还耗费自己的内力,以‘觉照阳融功’助他疗伤,我……真不知如何感谢大师才好。”说到最后,语声哽咽。白衣雪心道:“原来那位替我疗伤的,便是莲池大师。听师父说,中了化血神刀,倘若不能及时得到医治,阴寒之气在体内根结盘固,七十二个时辰之内,必定血液凝固而亡。我能支撑到现在,全靠莲池大师以他浑厚的内力,与自己体内化血神刀的阴毒相抗。”

    莲池微微一笑,闭目养起神来。莫翎刹不敢打扰,一个人蜷缩在车中一角,以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衣雪,独自发呆。

    马蹄哒哒,星夜兼路,好在一路无话。这一日的清晨时分,于一片寒霭之中,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抵达连雾山。其时大雪初霁,连雾山被皑皑白雪覆盖,千峰失翠,万木僵仆。山路愈发崎岖,莫翎刹和柠儿下了马车,踏雪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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