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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展颜而笑:“释家说因缘汇聚,依我看此言不虚。这些年种种阴差阳错,回首却发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确实不是我等身在其中的肉眼凡胎能看得明白。”
紫深冷哼一声,面露愠色:“先生倒是会找借口。”但转念一想憨山所言也确实有道理,便又叹了口气道:“当年换婴之事我已然释怀,对她自寻短见也能体会。只不过”眸中泛起一丝凄迷。
“只不过放下又谈何容易。”憨山啜了一口绿茶,淡然帮他说完了后半句。
两人沉默片刻后,憨山开口问道:“今夜韩泉到访,你和他说了什么?”
紫深眼中精光一闪,反问道:“先生不妨一猜?”
“哈哈哈哈。”憨山抚长须大笑:“这可难为我了,我又哪里猜得出来?”
紫深心知他是装蒜,冷笑一声:“这天下之事,还有逃得过先生法眼的?”
憨山笑意不减:“我不过闲云野鹤,游戏人间。而你所言天下之事,于我何尝又不是浮云?”
“浮云吗”紫深叹了口气,喃喃道:“佛云世间万物,终究微尘。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固不必执着。奈何我参悟多年,虽心里时不时找到些宁静,但终究烦恼丛生。”
憨山又是哈哈一笑:“释尊高见,慧眼观世间非我等可及。你说这天下明属皇家,然朝代更替自古有之。时有否泰,势有时分,周而复始。谁又能拥有千秋万世?无非是一时得以用之罢了。”
紫深一声沉吟,若有所思。
“只不过”憨山稍作停顿,继而说道:“这人活于世间,便也不能为放下而放下。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何谈放下?好比一张白纸,你让之放下墨渍,可它却连污渍为何都不知道,又何谈放下?”
紫深心领神会,一声长叹:“终究还是先生看得明白。看来我让韩泉去继续追查,虽一定危险重重,但也是必要之举。”
憨山轻拈胡须,眯起了眼:“年轻人是得多历练。”
多历练。
峥嵘初露,红尘炼心。
都说心安是归途,
只不过这心又安于何处?
“哈哈哈哈”紫深带着些许凄凉的狂笑回荡在禅房,望向窗外夜色,幽幽吟唱道:
潇潇红尘终过往
繁华落尽鬓如霜
夜微凉
云淡风清好还乡
云淡风清
好还乡
翌日,赤红的朝阳沿着山坡缓缓升起,一阵燕雀叽喳的叫声唤醒了酣睡的众人。
旦保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头还想多睡一会,但一想到自己是东道主,便无奈的起身更衣,“顺便”叫醒了睡得正香的韩泉。
众人聚在厅堂用过早饭之后,门口已经有十顶轿子恭候。依依不舍互相作别之后,大家也就分别上轿启程,各自返家。
因为轿子最多坐两人,故而和来时不同,韩泉和旦保范乘坐一顶,吕历单独一顶。不过这位吕公子也毫不在意,爽快上轿。
一个多时辰后,韩泉和旦保范在山麓落轿,换乘马车回城。
一路上由于旦保范还有些宿醉,两人便也没有太多交谈,多是自顾自的看着窗外春景发呆。
直到马车到了韩府时,门口才传来了老王焦急的声音:“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韩泉轻松跳下马车,道:“老王,先别急,慢慢说。”
“哎呀少爷,”老王比刚才更急了:“你可不知道,昨天你们走后,宫里派人传来消息,让你今日未时进宫面圣。”
“未时?”韩泉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午时,看来得马上出发了,不然可能赶不上。
老王一副“来不及解释了,快走”的神情将宫廷通行的令牌和一包干粮塞到韩泉手上:“少爷,轿子我已经托人安排好了,在巷口候着,你快去吧,干粮在路上吃。”
“辛苦你了。”韩泉微笑道。和旦保范作别后便到巷口上轿子前往皇宫。
由于周登第刺上事件,宫廷的戒备比之前严了许多。韩泉在宫门口落轿时,值守的士兵便警惕的看着他,伸手道:“请出示通行令。”
韩泉从怀中掏出令牌递了过去,检查无误后又经过搜身,才得以进宫。
这时,大内总管姬公公正在门口亲候,文进士前十的其他九名也已到齐。
“抱歉,我来晚了,让大家恭候多时了。”韩泉赔礼道,无意间看到几个进士眼中露出“不就是状元,摆什么架子”的鄙夷神色,心中哑然一声苦笑。
“不打紧,随我入宫吧。”姬公公圆润的脸上笑意盈盈,看上去憨厚可爱。说着一摆拂尘,便在前方带路,进士们大多默语跟在其后,只时不时有几声相识之人互相嘘寒问暖,以及有一个两个进士刻意巴结的和姬公公攀谈闲聊。
说起这位姬公公,却也十分神秘。大约和前朝时的杨贵妃以及当时的南宫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差不多同一时期入的宫。他以前不姓姬,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姓什么,只知道他不知怎么的,一路从库房,司礼小太监做到大内总管,深得先皇喜爱,最后由先帝赐国姓才改姓了姬,因而也就以姬公公相称。而被赐国姓的现在也只有另外一人——明珠郡主姬子衿。
看着憨态可掬的姬公公在前面一步步缓缓带路,俨然一副肉球的模样,韩泉不禁想笑,但同时心里对其神秘的来头也若有所思。
未几,众人已经来到一般用于六部议政的偏殿——“正心殿”殿外,姬公公示意值守的内监进去通报后不久,殿内传来声音:“圣上有旨,宣今科进士前十进殿。”
众人随着姬公公进殿,皇帝姬燮正襟端坐堂上,两旁分别有几个玄甲军卫士和内监,俯身跪拜行礼道:“臣等见过陛下。”
姬公公走到姬燮身旁挺身直立,一脸严肃和方才好像判若两人。
“平身吧。”姬燮微笑着抬手示意。
“谢陛下。”众人起身颔首站立,韩泉感受到了人群中几个身影在不住的颤抖,显得十分激动。这也难怪,因为现下皇帝的召见,一定是要封官进爵了,这等光宗耀祖之事自然是仕者们心心念念所想。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再怎么激动也不为过。
姬燮双目微垂,看着底下的众人,难掩神情激动,说道:“天降道于我大楚,人杰地灵,武强而文盛。今又得众卿辅佐,实感天恩浩浩,先皇遗德泽披。朕心中既喜又惧,唯恐辜负天恩和先皇,今后愿与众卿同心戮力,共兴我大楚!”
“诚蒙陛下厚爱,臣等定不负圣恩。”底下异口同声回应道。
姬燮看了看面前案几上的考卷,并未拿起,朗声笑道:“‘仕者,国之重器。文以载道,武以御敌。文武相合则天下垂拱而治’。愿赵爱卿如你父亲般为我大楚殚精竭虑,留名青史。”
说到“父亲”时,姬燮的语气有意无意加重了几分。而他方才说的,正是底下进士赵准的文章,而赵准正是吏部尚书赵忠的小儿子。
赵准从人群中出列,俯首跪拜道:“臣谢陛下隆恩。”
“平身吧。”姬燮眼中笑意更浓,接着道:“‘仕者,忠为魂,义为骨。’好一个国之筋骨!李爱卿,望你不负国恩,振我大楚!”
进士李宽听到圣上竟然能背出他文章的词句,并深切点评,不由得热泪盈眶,跪地谢恩。
接着姬燮又一一点评和勉励了几位进士,然后缓声道:“剩下的爱卿们文章亦都有各自独到的见解,朕无不受益颇深,来日得空再向你等一一请教。愿尔等到任之后不忘初心,不忘朕今日所托。好了,都退下吧。姬安,带爱卿们去内务府领取官服印鉴。”
“是。”姬公公颔首一礼,然后带进士们出门。
韩泉正要转身跟上众人,姬公公拉住了他,在他耳边细声道:“韩大人,陛下让你单独留下。”
不待韩泉反应过来,姬公公已经和进士们离去。接着姬燮示意屏退左右,空旷的正心殿内留下了台上的姬燮和底下的韩泉两人。
沉默片刻后,姬燮温言道:“韩爱卿,上前来些,不必拘束。”
韩泉赶紧照办,向前移动几步,在姬燮对面两三尺的地方停下。此时两人的距离大约只隔着中间的一个紫檀雕龙案几,近观龙颜,韩泉突然倒吸了口凉气:姬燮眉目虽然生得清秀,眼中波光闪烁颇有风姿,只是近看之下他眼神其实空洞,好像瞎子。
“陛下”韩泉失声道。
姬燮苦笑一声,道:“韩爱卿可愿为朕保密?”
“是。”韩泉眼眶有些酸,涩声道。
“单独留下爱卿,其实另有所托。”姬燮轻叹一声:“这太子已经到了读书的年纪,却还是整天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脸上满是慈父的爱意和担忧,接着道:“是该给他寻个良师了,爱卿可愿接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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