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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肃穆的法庭上并没有几个人,上面一排做着三个法官,两边还有一些辅助行政人员,下面除了被告席上的卓君一,原告席上的那几个大难不死的混混儿以及律师外,就没什么人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社会上的关注点层出不穷,谁会这么无聊地来这里呢。不过虽然如此,卓君一这个案子在前几天还是引起了一些轰动,毕竟,情节这么恶劣的案件还是好几年难得一遇的。但它所占据的舆论焦点也仅仅不过一天罢了,还没等正式宣判,就已经淡出了大众的视野,谁也不会真正在乎这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看着正前方“xx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几个大字,卓君一一阵恍惚,但心情却出奇地平静。
“这是我应得的下场,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庭审过程非常顺利,一切证据确凿,卓君一供认不讳,只是履行着一些程序,只等最后的宣判。
夕阳西下,破旧小窗里透过的最后一丝晦暗光芒消去,卓君一慢慢地走近了那两个塑料桶,其中一个是空的,另外一个居然残存有小半桶不知放了多久的汽油。单是汽油没什么,可旁边还有一堆破木片,还有一张破烂的沙发。更巧的是,那两个黄毛都抽烟,每人都有一个打火机,而这个房间又这么狭小——只有一个门,两个高高的小窗。
于是,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了。卓君一把一个黄毛拖到沙发上,让他趴在那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另一个拖到自己原先躺的位置,给他盖上自己的衣服,反正本来就血糊糊的,如果不走近,很难看出来什么异样;然后,又稍微挪动了一下沙发的位置,让它更靠前一点,以便让火势更快的大起来;把破木片扔得更散乱一点,两个黄毛先前坐的木板被移到了门边,汽油分开撒落;在窗户的下方,卓君一算准位置,放了一块木板,撒上了一些汽油,从窗户外扔进来的打火机可以准确地落在了这片有着汽油上的木板上。
就这样,卓君一躲在外面看着强哥他们走了进去,然后用事先找到的铁链从外面锁住了门,从窗户外扔进去了带有火焰的打火机。这个犯罪事实就这样无比真实地发生了。
感受着屋子里的大火,听着里面的惨叫,卓君一撇了撇嘴,百无聊赖地发出一声干笑,然后点上一支烟,又用从一个黄毛身上搜来的几块钱买了一罐啤酒,接着晃悠悠地打车来到了警察局。
“师傅,我身上真没带钱,要不下次给你补上?”卓君一被一通狠揍,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哪里还有钱,他手里的这罐啤酒已经是那个黄毛临死前对卓君一莫大的恩惠了。
“没带钱你打什么车?欺负人啊,告诉你这一片我很熟的,警察局里我都认识好几个,你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快点。”出租车司机的脾气很暴躁,卓君一身上的血迹弄脏他的车了。
“师傅,我刚刚杀了七八个人,你看我这一身血淋淋的,我是来警察局自首的。你若是真要钱的话,就跟我到里面去,我请里面好心的警察帮我付了,怎么样?”卓君一摆弄着自己沾满血迹的破烂上衣,把原本隐藏着的血糊糊的一大团暴露在外面。
“大哥,不耽误你去自首了,车费算是我请、我请”刚才气势汹汹的司机立马点头哈腰,钻进车里打着火就一溜烟没影了。
“哈哈”卓君一看着出租车带着尘烟远去,居然莫名地笑出了声。或许这并不好笑,但他现在不笑,难道哭吗?他只有尽力地找出一个微不足道的笑点,然后尽力地多笑一次。
然而接着的下一镜头却让他直到死前都清晰地记得:当那个值班民警听完自己的叙述后,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卓君一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你他妈一次杀了这么多人,这么穷凶极恶的歹徒居然不跑?居然会主动来自首?
其实那场大火只烧死了三个人。两个窗户虽然小,爬出去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倒不是什么难事,只可惜那个叫强哥的,体型巨大,肯定是爬不出去了。
卓君一自己一边胡思乱想着,另一边法官已经开始宣判了:
“经合议庭评议认为,本案经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当事人卓君一于2108年x月x日,在xx厂x号库房,经过事先预谋,而后纵火意图烧死性质恶劣,经本院法庭一致认定故意伤害罪、故意杀人罪名成立数罪并罚,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死刑,两日后执行。”
旁边的法警推了卓君一一下:哦,原来是结束了。卓君一正打算转身离开,但中间的主审法官却示意卓君一稍等片刻:
“我有一些私人问题想问一下你,不会记录,你是否介意?”
卓君一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法官:五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很正义严肃,貌似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一个长者。卓君一抬起被拷在一起的双手晃动一下,意思就是,你问吧。
“我从事本工作近三十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罪犯,像你这样的,以前并非没有。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也找到了那个姑娘,做过相关的调查。所以,我想问你:当时,你有没有考虑过别的解决途径?为什么一定要采用这么极端的方法?你本来是见义勇为的,现在却搭上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今年你只有二十六岁。”
“额,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我想主要是一些思想上的差异吧。”卓君一转了下脑袋,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更确切地说是他这几天都拒绝去思考这件事情: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这一切的原因又是什么。
后悔吗?应该不会后悔。遗憾吗?那可能是真的遗憾。但这就是他的选择,并且已经发生了。
“能告诉我是什么差异吗?”法官接着问道。
“法律只不过是人性不完美时的补充物,并非是必须的。
法律是对普遍社会的一种约束,由很多人制定,但并不代表它就是绝对的,凡事总有例外。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尊重法律这个嗯,这种规矩。如果我触犯了它,我愿意接受制裁,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并且绝无怨言,因为我生活在这个框架之内,也受到了这个框架的保护,享受了这个框架所带了的一些好处。但是我绝不愿意被它——被法律所束缚,总要有些个人的价值,对吗?”
“你所做的就是代表了你的价值?是你人生的某种追求?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当然——不可以。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神经病,怎么会认同这么幼稚的价值观。其实那天前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我心情不是很好,后来感觉到有些东西触碰到了我的,就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触,突然多想了很多。其实真的挺莫名其妙的,做出这样的事。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就好像明天早上起来吃包子或者吃馒头,这么做或者不这么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吧?”卓君一淡然并且无赖。
“你不能拿吃包子或者吃馒头来做比喻,性质不同。假如,当时房子里的八个人全部烧死,此刻你又有何感想?”这位法官觉得他实在无法理解卓君一对这件事上的态度。
“死就死了吧,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钟都在死人,每一秒钟又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如此无限循环,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有着小缺陷的大完美。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向前看,去关注未来可能出现的美好,而不应该把目光注意在这件小事上,和我这个马上就要死的小人物身上。我觉得这一切并不重要。”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重要的?”
“好像,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吧。”卓君一摊了摊手,银白色的手铐发出一阵“叮当”的轻响。卓君一的这种无赖、无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法官:
“你是在藐视法律、藐视本法官吗?”
“当然,当然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就我个人而言,对您,我是非常尊敬的。嗯,换句话说,是的没错,其实我的确是在藐视这个——法庭。”卓君一嘴角的笑容肆意张扬、狂妄。
卓君一临死前的最后一场谈话就这样不愉快的结束了。当然不会有人来给卓君一送行,这当然是最后一场谈话。
“说这么多,全是废话。难道还打算对我这么一个将死的人展开说教?”其实,卓君一心里当然明白,作为一个五六十岁的兼且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半老人”,法官此刻绝对没有任何的说教意思,更没有任何的同情、愤怒、可怜、可恨等情绪。
他之所以这么一问,更多的是对人性的好奇吧?
只是,人性这么个东西,谁能说得清楚?
而那几个混混儿当然也犯了罪,至于在另一场审判上法庭会怎样判决,卓君一毫无兴趣,也不想知道。
此刻,卓君一只能在心里对这位法官表示一声抱歉了:并非我不想愉快地谈话,而是这次谈话本身就没有任何愉悦性可言——毫无意义。
本来以为接下里的两天会无比清闲,没想到第一天就有人来找卓君一了。卓君一看着手上的文件,只能一阵苦笑:文件大意是什么在卓君一死了之后,还可以对人类什么什么事业做出贡献,当然前提是要卓君一生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这个字,当然是要签的。毕竟做好事嘛,更何况卓君一本来也不在乎。就算此刻有人告诉他,会在他死后把他的尸体拿去喂狗,卓君一估计都没什么反应的。
但是这个字今天不能签,今天要是签了,明天做什么?于是,第一天卓君一拿着这份文件把玩了一天,直到这份文件完全皱巴巴、相貌尽毁为止。虽然如此,文件的内容卓君一却没有看,只是大概扫了几眼,瞥见了几个词,什么实验之类的。
我都要死了,还看它干嘛?
第二天,卓君一一大早就开始练字。本来想好好地写下人生中的最后三个字,最不济也要写出个龙飞凤舞,龙凤呈祥。可惜最终只能勉强算上个龙生九子,大有异相。
由于是此生的最后三个字,卓君一很是激动,握笔的手轻微颤抖:开始的几笔就没写好,布局没成,后面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不完整的人生才算是真正的人生。”卓君一只好如此自我安慰,然后在凌晨十二点钟走向了那个小小的、纯白色的、仿佛梦幻中的天堂一样的房间。
歪着头看了一眼注射管里的无色透明液体,卓君一心想: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好不容易死一次,可千万不能太快了啊。”
而实际上却很快,快得让卓君一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感觉到针管扎进了手臂的动脉,然后全身不由得绷紧了一下,近接着精神一个恍惚,他就彻彻底底地——死了。
如果此刻卓君一还有意识的话,他一定会说:
“现在的死刑,真他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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