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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豆小说 > 问九卿 > 第102章 平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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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绥抿了抿唇,并未吱声。

    转眼,李肇的脸庞已近在咫尺。

    “怎么不吭声?你怎么说的?”

    他的五官线条凌厉,仿若刀刻一般,高挺的鼻梁,衬得眉骨之下那一双深邃的眼眸,明明含着浅浅笑意,却无端透着几分恶劣。

    薛绥:“我说,院子里不知从哪儿窜来一只野狗,我好心备了肉食喂它,哪晓得它竟不知好歹,吃饱喝足后,突然扑上来咬我,我一时没有防备,嘴唇便被它咬破了……”

    她语气平静,说得煞有介事。

    李肇听一句,脸色黑一分。

    再听一句,脸色越发阴沉难看。

    “李桓肯信?”

    薛绥恭敬地答道:“端王不如太子多疑。”

    “薛平安!”

    李肇紧盯着她,仿若被人触及逆鳞。

    片刻后,他理了理袍服,索性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孤可没有吃饱喝足……”

    他声音醇清,带着几分戏谑调侃。

    那促狭的笑意里,薛绥敏锐地听出几分危险和意味深长……

    小昭离去时的眼神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从前的李肇,不开这些玩笑。

    情丝引竟如此厉害?

    薛绥定了定神,默默吸口气。

    “殿下快些走吧,端王绝非等闲之辈,他当面说出那些话,说不定心底已有疑虑……”

    李肇随手拿起她放在枕头边的一个木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孤还怕他不起疑呢。”

    薛绥睨他一眼。

    那个木雕是一只小猫。

    薛绥闲来无事的时候,雕着玩的,还用砂纸耐心打磨过,被她盘得十分光滑。

    小猫笑容满面,憨态可掬。

    在男子的掌心里,颠倒转动,一张满是笑容的小猫脸,衬着李肇那张冷峻的面容,就好似一个落入魔爪里的无辜小生命……

    薛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以为太子是个持重的人。”

    李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木雕,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直直地望向薛绥的眼底。

    “你让孤不持重了。可满意?”

    薛绥眼皮一跳:“薛六当不起。”

    瞧她紧张模样,李肇嘴角略略上扬。

    “你当真要随李桓去别苑?”

    薛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肇似笑非笑,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孤给你一个?”

    薛绥假装诧异,“多谢,但不必。”

    李肇的目光落在她鸦翅般的睫毛上。

    眨得很快,心虚。

    他冷哼一声。

    “薛平安,你可真有本事。”

    薛绥抬眼,坦然地看着他,说道:“我已如殿下所愿,借病与端王保持距离,往后也不会与他纠缠。殿下何不遵守盟友之约,与我尽心合作,各取所需?”

    李肇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笑问:“你想让孤做什么?”

    薛绥微微侧身,目光紧紧地锁住他。

    “大理寺卿谢延展、郑国公郭丕、太常寺卿尤祝、中书令萧文远、兵部尚书吕元、吏部侍郎袁启礼、门下侍中郑严,这些人当真与户部贪腐案毫无瓜葛?”

    李肇听她用清冷的嗓音报出一个个官职和人名,如数家珍,眉心不由狠跳一下。

    并非因为一个弱女子妄图向三公九卿复仇的狂妄,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陈鹤年诊治的结果,只告知了李桓。

    可他开的药方和薛绥的医案,却辗转落到了李肇手上。

    东宫侍医张怀诚看过之后,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

    “此女,命途多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没有人天生就该承受那些苦难。

    要背负多少疼痛,才会落下那样一身伤病?

    设身处地,李肇或许也会用同样甚至更残酷的手段去报复。

    可他不敢肯定,自己也能像薛绥一样,熬过那些黑暗时光,忍受痛苦活下来,再用长达十年的时间来精心布局,不断磨砺自己,慢慢成长为一个心思深沉的棋手……

    一个柔弱的女子,需要多强大坚韧的内心,才能做到。

    李肇低头,不想让她失望,又不得不说。

    “陛下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不如寻常百姓想的那样波澜壮阔,但也没有平常百姓想的那样简单。三公九卿、朝堂大员,贵族宗亲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大多都有姻亲,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无必要,皇帝不愿挖那么深。

    挖得大梁朝堂满目苍夷,鲜血淋漓。

    薛绥沉默。

    她懂,所以沉默。

    李肇道:“你再等等。”

    薛绥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明白该怎么做。”

    周遭寂静了许久……

    无声的相对,目光深似沉渊。

    良久,李肇看着手上木雕的小猫。

    “你很喜欢猫?”

    薛绥淡淡地道:“不过是无事时打发时间用的。”

    “这笑脸猫,倒是讨喜。”

    李肇凝视着她,眼瞳里有一闪而过的温柔。

    九岁时,他应该是见过薛平安的。

    但她可能已经忘了。

    又或许,从来不曾记得这一段。

    因为当时的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奄奄一息,几乎就快死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李肇被崇昭帝罚去普济寺静思己过。

    他满心委屈与愤懑。

    只因和平乐的一点小争执,就要罚他。

    而且,为何每次都是他错?

    他五岁便是皇太孙。

    两个月后,先帝过世,他顺理成章成为皇太子。

    人人都说他尊贵,但父皇总是责怪他、冷落他。

    理由也是——他是太子。

    以至于小时候的李肇,一直认为“当太子”是世上最严厉的惩罚,东宫是世上最可怕的牢狱。

    那一天,普济寺的禅院里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寒风如刀割般刺骨,吹在脸上生疼。

    四周一片死寂,仿若时间都已凝固。

    他独自一人走在寒冷的小径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心却比这寒风更冷。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猫叫声从假山后面传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循声走过去。

    没有猫。

    只有一个瘦弱的女孩。

    她蜷缩在假山下的缝隙里,缝隙很小,外面有两块大石头,李肇不知她是怎么钻进去的,瞧那模样,她似乎拼命想要钻出来求救,却卡在那里没了力气,动弹不得。

    李肇自幼聪慧早熟。

    在他眼里,许多小孩子都懵懂无知,很傻。

    眼前这个小女孩想必也是如此。

    自己钻进这狭小的缝隙,又出不来,只能挨冻。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她太像一只猫了。

    前些天,李肇刚刚救下一只受冻的小猫,就如她此刻一样。

    浑身湿漉漉,冻得气息微弱,眼神无助……

    李肇自小就喜欢猫狗和各种小动物。

    因为,五岁便成为皇太孙的他,身边鲜少有真心相待之人,一个比一个更会阳奉阴违,虚情假意。

    只有在这些小动物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倾诉心声,排解寂寞。

    这只“小猫”,让他无法就这样转身离开。

    他又走了回去,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堵住缝隙的两块巨石搬开。

    石头沉重无比,累得他气喘吁吁,崭新的狐皮氅子也弄脏了。

    等搬开石头才发现,这“小猫”不仅穿得单薄,还受了伤,脚上,腿上,胳膊上,身上到处都有血迹和伤痕,显然是被人打伤,压在那假山石后的……

    原来她并非自己贪玩。

    “是谁伤的你?”李肇忍不住蹲下身子,认真看了看她的伤。

    小女孩毫无反应,眼神涣散空洞,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李肇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试图为她擦拭和止血。

    她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

    “你快走……”

    “小猫”终于开口了。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蝇,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又像是恐惧至极。

    “他们……会打你的……快走……不要让人看见你……”

    李肇愣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又是谁?”

    她没有回应,乌紫的嘴唇嗫嚅着,只是不停地重复。

    “快走。”

    李肇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一瞬间,他很想让她相信,自己有对付坏人的能力,尽管他只有九岁。

    “你说出来,我帮你报仇,我保护你。”

    她一动不动地盯住他,摇摇头。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你快走……”

    李肇没有动。

    她竟像被逼入绝境的小猫一般,露出凶光,亮出爪子,朝他啐了一口。

    “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快走,走啊……”

    李肇的新衣服被她啐中……

    “不识好歹。”

    他气得咬牙。

    临走,脱下了那件弄脏的氅子,丢在她冰冷的身上。

    后来,他想起那件新制的狐皮氅子,以及弄脏了他衣裳的小女孩,去那个假山看过……

    风雪荡平了一切,她没有留下足迹。

    衣裳和血迹都不见了。

    慢慢的,他将此事淡忘。

    直到薛绥闯入幽篁居,露出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他才想起,当年那只弄脏他衣裳,又啐了他一口的“小猫”……

    “殿下?”

    “殿下,夜深了,快走吧。”

    薛绥见李肇望着木雕小猫出神,不知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

    “端王近来对我多有防备,你我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李肇唇角一勾。

    好似十分喜欢这句话。

    “你我”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端王则是共同的敌人。

    敌我分明的立场,令他体内的“情丝蛊”很是舒坦,仿佛尝到了最甜美的诱饵,顷刻间便兴奋活跃起来,目光里满是灼热的光芒。

    长大后,他明白了当年的小女孩让他“快走”,逼他离开,并非不识好歹,是怕他受到连累,也被那些人欺负。

    此刻的大女孩让他“快走”,应当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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