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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豆小说 > 凛夜横刀 > 第二百二十章 夜尽月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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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收云散。

    墨蓝的夜幕宛如巨幅绸缎,在洗净之后肆意铺展在天际之下。

    一缕薄云似的白纱,随风悠悠飘荡。

    微冷的清风拂乱了她的鬓发,却吹不走她面上的愁容。

    她孤身漫步于幽冷的泣枯林中,发现天下之大,却已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月遥嘴角微动,好像在笑。

    好累、好苦的笑。

    她仿佛一个失了魂魄的木偶,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所谓求道,自然是要亲身体会才能求得,否则求来的不过是一片镜花水月。”

    “是以,净月宫所求的平常心并不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孤高,而是看遍尘世之后却依然能够独善其身的超然。”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如果你能解下自己的枷锁,你就能探寻到内心的大自由。”

    遥想师父当日的教诲,月遥笑得更苦。

    ——师父……弟子已直面自己的心中枷锁。

    ——奈何……弟子解不下。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

    正当月遥思念她的恩师之时,拭月便好巧不巧地出现了。

    她沐浴在璀璨的星辉之下,仿佛一尊庄严的神明。

    “师父……”

    月遥登时面色煞白,双腿微微一颤,当即伏跪而倒。

    “师父?”

    拭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目中闪过一丝嘲讽,淡淡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正准备回净月宫请罪?”

    月遥黯然道:“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愿凭师父处置!”

    “处置你?”

    拭月冷笑一声,说道:“我可真没有这个胆量!夏逸敢为那妖女大闹屠魔大会,谁知道他又会不会为你杀上净月宫!”

    这句话就像是一条鞭子,抽的月遥立时身形一颤。

    “弟子知罪……愿以死为净月宫正名!”

    “够了!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语!”

    拭月变色道:“屠魔大会也好,净月宫也罢,皆因你一人而成为整个武林的笑话!你要我杀你……你怎不问问自己配不配!”

    月遥猛地抬起头,如遭毒箭穿心,眼底已然填满惊恐之色,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安。

    “杀你,脏我的手,也污净月宫的名!”

    拭月果然说道:“从今日开始,净月宫再没有月遥此人!我拭月此生,也从未收过这样一名不肖弟子!”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月遥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仿佛已化作一座石雕,再也不会动弹一下。

    “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拭月毫不掩饰目中的讽意,“你难不成要和我说什么净月宫是你的家,而你也一直视我为父母这样的废话?”

    她冷哼一声,漫声道:“我确实有两个不错的弟子,我也确实对她们视如己出,可惜一个早在多年前死在鹤鸣山,还有一个也死在了今日的屠魔大会!”

    “休再惺惺作态!”

    “赶紧滚出我的视野,莫再乱我的平常心!”

    “……”

    月遥默然起身,低着仿佛再也抬不起来的头,宛如孤魂野鬼一般慢慢消失于林间。

    直到再也看不见月遥的身影时,拭月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缓缓走到一棵就近的树下,倚树席地而坐。

    良久。

    她轻咳一声,咳出一小口血沫——很小很小的一口血沫。

    她实在没有多少血可以咳了,她咳出这口血沫的时候,似乎也咳走了她仅剩的生命。

    拭月缓缓合上那双风华不再的美眸,艰难地喘息着。

    “遥儿……你不要怪为师……”

    “为师实在太倦了……再也不能为你护航了……”

    她轻轻地呢喃着,也不知是在说于自己还是说于早已离去的月遥。

    骤然!

    拭月猛然睁目,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威仪十足的净月宫掌门!

    是什么令她突生警觉?

    是一个人。

    看到这个人,拭月便觉得自己可以安心死了。

    因为她一直在等这个人。

    这个人已在今日的“屠魔大会”上震撼了整个武林,已向整个武林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与势力。

    所以拭月知道自己可以信任这个人,也可以信任这个人的能力。

    拭月相信这个人一定可以解开月遥的枷锁,也只有这个人才能解开月遥的枷锁。

    因为这个人就是月遥的枷锁。

    这个人就是夏逸。

    看到了夏逸,拭月终于笑了。

    “老实说……景云当年的模样可谓眉清目秀,迷倒了江湖上一片怀春少女。”

    拭月似笑非笑地说道,“可你这一目视人的凶相,哪有景云当年的半点风采?”

    夏逸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张比纸还要惨白的面孔,不难看出这位净月宫掌门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拭月见他默不作声,便自顾自道:“你虽不及景云当年神气,但我又不能不承认……今日再见到你时,我才发现景云毕竟后继有人……你实在太像他了。”

    她忽地猛咳一声,一道血箭瞬时射在夏逸脚前。

    或许是因为呛出了这口闷血,拭月的脸色居然红润了些许,看向夏逸的那双瞳孔竟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拭月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今日傍晚之时,一名惊涛帮弟子在泣枯林外围发现了狂刀小八的尸体……由他身上的伤口来看,一定是你杀了他,对不对?”

    夏逸默然不语。

    拭月微微笑道:“你既已带走那妖女,又怎么折回来了?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找遥儿的?”

    夏逸依旧不语。

    拭月苦笑道:“我就坐在这里……你若想为景云报仇,可以动手了。”

    夏逸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你已经死了。”

    拭月怔住。

    然后,失笑。

    “你说的不错……我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早在闲云居士身死之日,她的心便已死去,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名为拭月的空壳。

    只不过,这具空壳也终要在今日湮灭。

    拭月再次开始咳嗽,咳的极其猛烈,甚至将那重现于面上的些许光彩也再次咳去。

    “夏逸……在我走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她断断续续、颤颤巍巍地说道:“此地别无他人……我希望你告诉我……惜缘当年的死因。”

    “遥儿会对你……一定是因为她知道真相。”

    “告诉我,且当我……求你。”

    “……”

    夏逸只感到世事变幻难测,这位曾一剑险杀自己的净月宫掌门,到了临终之时原来也只是一个心怀遗憾的普通老人。

    他缓缓走到这位老人跟前,俯身拍了拍地上的尘土后,跟着就地而坐。

    然后,他自腰间摸出酒壶,长声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可是,再长的故事也总有讲完的时候。

    当故事结束的时候,天边已渐现晨光。

    几缕光丝透过枝叶间的空隙,参差地落在拭月那张似已熟睡的绝美容颜上。

    她本已气血枯竭,为什么却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重现了当年武林第一绝色的光辉?

    是心。

    她的肉躯虽已死亡,但她的心又活了过来。

    是什么让她那颗死去多年的心再次复活的?

    是死前的无憾。

    事实上,在夏逸说到故事的一半时,她就已经合上了双目。

    可夏逸却好像没看到这一幕,只是继续诉说着往事。

    拭月有没有听完整个故事?

    夏逸相信她应该是听完了。

    虽然拭月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且双目闭合,但她的嘴角一直挂着一丝浅笑。

    包括此时,她笑颜依旧。

    多么复杂的笑容。

    这笑容里到底饱含了多少情感?

    很多。

    有道歉——为了惜缘可以走的体面,你独自将这痛苦背负至今,而我身为惜缘的师父却浑然不知……我真的很抱歉……还有,我也欠景云一声抱歉。

    有感谢——你牺牲了自己,却解脱了惜缘……谢谢。

    有祝福——你已解下了自己的枷锁,我实在为你感到高兴!

    有勉励——你不愧是景云的弟子,我知道他一定为今日的你而骄傲!

    最后。

    是托付——遥儿还没有解下自己的枷锁……我只能将她托付于你了……这也是惜缘的遗愿,你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对不对?

    这些话,拭月毕竟没有说出来。

    随着朝阳的升起,她已缓缓、满足地吐出最后一口气。

    她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而且她也知道夏逸一定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夏逸也一定能做到她说的话。

    是以,她笑的无憾,也死的无憾。

    “……”

    夏逸长长叹了口气,心情竟是莫名的沉重。

    他一直认为当年围杀闲云居士的那批人中,最该死的人便是拭月——即便他人如何不信闲云居士,他也认为唯有拭月绝不该不相信他的师父。

    如今拭月已死在他的面前,他却毫无大仇得报的快感。

    正如他所言,拭月的心早已跟随闲云居士一同死去。

    若不是因为月遥,拭月或许根本无法撑过这些年——她一直在等,等月遥足以撑起净月宫的那一天。

    只可惜,那一天已永远不会到来。

    因为月遥昨日的举动,这位净月宫最杰出的掌门宠徒已为整个武林所不容。

    清晨的冷风已吹走拭月身上最后的体温,却未能吹走那笑颜中的释然。

    似这样的笑容,夏逸曾在闲云居士的脸上见过许多次。

    那是对未来的期望,也是对生命的热爱。

    于是,夏逸也笑了。

    “走好……师父在路上等你。”

    ————————

    晨曦初露。

    自天边泛起的一抹鱼肚白,悄然勾勒出朦胧的世间轮廓。

    幽冷的山道边,冷风呼啸而过,仿佛山林的梦呓。

    一抹洁白如雪的倩影,迎着一缕微暖的朝霞,似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

    好孤独的身影。

    细细想来,月遥发现自己此刻的孤独与无助也是此生初次品尝,同时也是初次发现自己的平常心竟是这般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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