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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微微亮,小樱才敢撑伞打开卫家祠堂大门。
自从昨日霍晚绛得知卫骁死讯,便不吃不喝把自己关进卫家祖祠中整整一夜,不让任何人打扰。
再见到她,小樱吓得摔坏手中新伞。
“娘娘,您……”
短短一夜,霍晚绛满头青丝白了大半,黑白相交,足可见其神郁气悴。
从前多美的一头墨发啊,如今却染上霜色,尤为令人痛心。
霍晚绛跪在卫氏列祖列宗牌位前的身影却无比挺拔。
小樱心疼地跪至一旁,抱着霍晚绛痛哭道:“娘娘……不,夫人,您节哀。大司马去矣,您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她低下头时,见霍晚绛手心竟是有道血痕,而卫骁的虎符便摆在她坐垫前方,上头滴满了她的掌心血。
霍晚绛闭上多时的双眼缓缓睁开,一瞬间,险些被烛火和天光刺得失明。
她回抱住小樱:“我历来不信鬼神之说,昨夜你离开后,我用龟甲占卜,竟卜出整整三道大凶之卦……小樱,他不该离开云中城的,你们都不该为了我来到长安,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卫家列祖列宗。”
说完此番话,她喉中又呛出好几道血。
小樱昨夜便已哭成泪人,今晨见她此状,更是痛彻骨髓:“夫人,大司马已逝,我们人单势孤,该如何为他报此血仇啊。”
霍晚绛挣扎着爬到前方虎符处,虎符上的血早已干涸,她抓起虎符,紧紧握于掌中:
“他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永生永世也无法偿还,如今身死贼手,我焉能作壁上观?我已当着他先祖的面歃血为盟,此仇,我今生必报之,哪怕粉身碎骨。”
“小樱,我们回宫,我要继续做大晋的皇后,我要凌文玉从此生不如死,永坠地狱。”
……
九月深秋,出征匈奴的大军班师回朝。
从此晋匈交战,匈奴方因新单于呼延巴莫为主帅,有如神助。匈奴与大晋大军于漠南持续了近一年的恶战,最终以匈奴人大败逃回漠北王都告终。
大晋边防线又向北推进了近百里,这是距从前的卫大司马与武安侯离世后,晋军第二次深入至阴山地带。
赢了一场恶战,本该是晋人的惊天喜讯,可大司马卫骁失踪的消息却也同时传回了长安。
对于此事,长安众人可谓众说纷纭。
长乐宫。
凌央回宫第一件事,便是拖着重伤初愈的身躯赶去椒房殿。
阿绛等了他整整一年,独自生下了他们的小女儿,她一定等得很辛苦。
他很想见她,很想见他们的女儿。
她兴许还不不知道……
罢了,能瞒多久是多久,小舅舅于她而言何尝不是重要的人。
望着摇篮中熟睡的女儿,凌央暂时甩开脑中所有凌乱的思绪。
这个女儿和曦儿有三分相像,凌央看着她软乎乎的小脸,不禁潸然泪下。他想伸手去一触她饱满的脸颊,却怕自己粗糙的双手刮疼她的脸蛋。
不知小舅舅若是能回来,与他一起看看他的小女儿,会是何种光景呢。
深秋雨季,窗外黑云压城宛若黑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吹得整座长安城上空黄叶漫天飞舞。
一道惊天动地的紫雷劈开,似是华山方向,震得整座长安城都抖动几分,摇篮里熟睡的女婴也被惊醒,嗷嗷大哭起来。
“好孩子,别怕,别怕,父皇在呢。”凌央收起眼泪,小心抱起女儿,抱孩子这种事他向来得心应手,他皱眉环视四周,不忘夹着嗓音和女儿说话,“椒房殿的人呢?你的乳母呢?你的母后呢?她们怎么都藏起来不见了呀?”
话音刚落,凌央便听到身后拖地的脚步声,想来应是霍晚绛的裙摆太长。
“阿绛——”
凌央抱着孩子转身,却看见了无法置信的一幕。
霍晚绛的面容虽是一如既往地年轻美丽,可她的墨发白了大半,且她发间别白珠花,身着素衣,俨然是守孝装扮。
她的右手提着催雪,正默默向他走来。
莫非是她早已知道小舅舅失踪的消息,又或者是因流言猜想到了别处,才导致她早生华发——
凌央顾不得孩子,却又不忍孩子为雷声所惊扰,只得关好窗户,把孩子暂放回摇篮中。
“阿绛,你听我说。”
凌央上前,却被霍晚绛抬剑直指面中。
霍晚绛又哭又笑:“为什么?”
凌央拨开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遇到了叛徒,当时那个据点都被晋军打下来了,我和小舅舅不过是率小队照例巡视,不料——”
霍晚绛打断他:“你是承认,你与他一起率队出巡过?”
凌央斩钉截铁:“对。”
霍晚绛这才放下剑,却上前一步掀开他的衣领,直接查探他左肩伤势。
一尺长,一寸深,军用环首刀所伤。
“凌文玉!事到如今你还要向我说谎吗!”
霍晚绛被他初愈的伤口刺得痛心不已,声嘶力竭。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骗过她自己了,虎符是证明,他专用的箭是证明,他含糊不清的态度和可笑的说辞是证明,他肩上一模一样的伤更是。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为什么!”
“他和匈奴人交手过这么多回都平安无事,他打得匈奴人节节败退、闻风丧胆,为何偏偏是和你一起出征就……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薄情,他是你的亲舅舅啊!”
“朝中人人都说你再不能容他,唯独我信了,可如今你却害得他客死异乡……凌央,你究竟有没有心?”
"你一早便容不下他,想除掉他,却要借我为由打着最荒谬的旗号,你好冷的一颗心,好狠的一步棋。"
凌央惊愕失色:“阿绛,不是我,你不要听信传言。”
“小舅舅他只是失踪了,谁敢说他死了!我们虽班师回朝,可我留了人马在漠南寻找他的踪迹,你要相信他,更要相信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找到小舅舅。”
不等他解释完毕,霍晚绛就再度提起催雪,直刺向他左肩伤处,刺得他不住踉跄后退。
她崩溃大哭:“你还要骗我!凌央,胡天八月即飞雪,就算他没有死,存活的几率又有多少……他是你的亲舅舅啊,是你世上最后的亲人了,你怎么下得了狠手?”
“早知你是个毫无人性的畜生,我就该让你死在淮南王府,死在荆州!”
“我这一生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为什么,我明明回到你身边了,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当日亲口说过你会杀了他的!”
她急火攻心,手中力度渐大,催雪剑尖已没入凌央肩头。
凌央本就有伤,被她下狠手这般一刺,他痛得跌坐在地,不禁双唇发白,眼冒金星,险些砸向身后摇篮。
“凌央,你这样冷血的怪物,不配被爱。”
霍晚绛泣下沾襟,精神错乱:“我要替他报仇,报仇……”
道道惊雷劈过长安城上方,身后摇篮的小婴孩哭得越发洪亮,她的父母却无一人有暇顾及。
亲耳听到她说出无数刺心的话,凌央简直痛不欲生。
这是她第二回想要杀他。
她说他薄情寡义,不配被爱。
凌央把住催雪剑身,笑容凄惨:“阿绛,我这条命都是你给我的,你想取走,我毫无怨言。”
霍晚绛用力推进:“你以为我不敢吗!”
汗水湿透了她的后背,她几乎用尽全力刺向凌央。
“当”的一声,催雪剑竟是在她手中折断了,而凌央的肩胛骨也被她狠狠刺穿。
他疼得毫无反抗之力,催雪剑的剑柄一端握在她手中,剩下一截没入他的血肉,哪怕是被一箭穿心也没有这般疼痛。
霍晚绛痛苦地松手。
她极为冷漠地看他一眼,又看向一旁的摇篮,后一言不发浑浑噩噩地走开。
催雪另外半截被她扔在地上。
她终究没能对凌央下得去狠手。
明知他是个两面三刀的冷血怪物,明知他与所有君王无异,她却因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旧情,做不到痛下杀手。
六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这么大的雨,霍晚绛不知去了何处。
孩子的哭声响彻整个寝殿。
凌央强忍疼痛,咬紧牙关,徒手将肩头那截断剑拔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疼得极近晕眩,却不忘强撑着起身,小心晃动起婴儿篮:“朕的小公主,不要哭啊。”
"等母后气消了,我们一起去找她。"喜欢哑后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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