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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
暂安小院今日正式闭院,铁闸门旁的一只水泥墩子上,张贴着一张白色告示。
上午临近十点钟,李建昆颠着“缝合怪”从四合院过来,望着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闸门,门前寒风扫着落叶,一幅凄凄凉凉的画面,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感慨。
过往的四年间,每逢春节时,小院总是人流如织,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整个五道口再也找不出比这里更热闹的地方。
早上显然有不少人围观过告示,现在已经散去,院门前的水泥地上余留着尚未被太阳抹去的、密密麻麻的、凌乱的湿漉脚印。
“咚咚咚!”
李建昆推着自行车,抬手扣门。
过来开门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金彪。陈亚军的脑瓜从大胡子宽阔的肩头升起来。
“你俩怎么在?”
“这话说的,待了两年的地方,今天要拆,肯定要过来看一眼。”金彪回道。
陈亚军嘿嘿说:“可不光我俩。”
李建昆走进院子里才发现,左右通道内站着不少人,他们分散戳在一间间商铺门口,有人默默凝视着,有一家人依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神情都有些落寞。
这些都是小院的商户及其家属,竟然没有一户楼空人去。
正如金彪所说的意思,有感情了。
这种感情不仅仅源自于在此地待的时间较长。是眼前的小铺子,彻底改变了他们和全家的生活。
当年进入小院时他们是什么人?
多半是下乡很多年刚刚回城,别说落实工作,家里甚至没有他们的床铺的人。说得好听叫知识青年,讲难听点叫“多余的,无法妥善安置的边缘人”。
是这间铺子,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窝,给了他们一个谋生的平台。
靠着四年时间兢兢业业地经营,虽说仍然没有得到太多尊重,但他们或许已成为这座城市中最有钱的一拨人。
他们中许多人都给家里置了新宅子,在宅子里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足够打滚的空间。
家里顿顿都吃得起荤菜。
冬天的寒冷再也无法将他们冻伤。
除了家人外,亲朋好友也因为他们,生活上的艰难或多或少扫除了一些。
这间铺子,给予他们太多太多……
“昆哥来了!”陈亚军大吼一嗓子。
就在刚才,他和金彪过来时,趁着今天这个日子,外加现在政策也放开了,面对商户们的询问,他们终于将那个其实所有商户都心知肚明,但始终未得到确认的秘密,公开了:
暂安小院是李建昆的私产。
当年也是他一言而定,将其内所有商铺,免费提供给竞争入场的商户们使用。
“师斧!”许桃撒丫子奔过来,来到李建昆跟前停下后,下意识凑过脑瓜。
后者呵呵一笑,抬手揉了揉,令许桃十分受用。
“昆哥,好久不见。”半边天刺绣铺的林秀秀,羞答答的模样亦如四年前,摆着小手搭话,笑靥如花。
“爷,您吉祥!”烧麦铺的张华做了个夸张的奴才行礼的动作,要换平时,众人肯定会被逗得哄堂大笑,但今天没有,事实上现场只有李建昆一个人觉得夸张。
大伙儿相继打着招呼,齐齐围拢过来,将李建昆簇拥在中间,如众星捧月。
商户们心里都亮堂,对于铺子的那份感恩之情,应该归结到这个男人身上。说到底,是他给他们提供的平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受小院今天要拆除的那抹伤感,外加秘密被公开的那股感激的双重影响,李建昆发现周遭许多人眼里都噙着泪水,有些遭不住……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伟大。
是,他是帮助了这些人,但当初他的主要目的实际上是为自己,那年做买卖还是件风险很大的事,他想着利用法不责众这一点,聚集一群人一起干买卖,图个安全。
“大家听我说,都没别洒猫尿了,我没你们想的这么好,大可不必这样……”
李建昆好一阵儿解释后,许桃噘起嘴说:“那又怎样?但师父你从实际行动上讲确实帮助了我们。”
众人用力点头。
有商户插话道:“八二年经济倒春寒的时候呢?那时我们但凡倒货的铺子,几乎全折在里头,进的货都被扣了,赚的钱赔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不少债,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是昆哥您借给我们钱,还给我们支招,我们才能缓过来东山再起。”
“是啊,昆哥?帽滤盗耍?憔褪俏颐堑亩魅恕!
“您是个大好人!”
得,多余去解释。李建昆环顾四周,是个女人全泪奔了。
院外传来的轰隆声,倒是替李建昆解了围。十点整,从中关村街道办借来的铲车到了,倒也不是他们街道办的铲车,只是中关村这两年盖楼修路的事儿没停过,建筑单位吃他们的饭,而李建昆又和街道办关系匪浅,喊来推个院子不算多大事。
众人移步到院外。
铲车师父爬下车仔细确认:这么好的院子真的要推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重新上车,驾驶着快两层楼高的大铲车,轰鸣冲撞向院门。
“砰!嗒!”
在院墙破开一个大豁口,院门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多半商户们刚刚雨过天晴的脸上,再次淌下眼泪。
鲁娜朗声道:“我说大家快别哭了,这大过年的,明明大好事一桩嘛。”
年后,将以这约一千七百平方的地基,盖起三层的百货大楼,届时气派程度会完全不同,同时内部的商铺数量也会提升至将近一百五十个。
此地会越来越热闹。
眼前的破败只是暂时的,未来会更加美好。
“娜娜,这我知道,但大娘就是想哭。”
鲁娜:“……”
随着铲车拆除的面积增大,现场灰雾扬尘,大伙儿不得不退远一些。所有人都没有走,默默观望着暂安小院在尘灰中化为一片废墟,倔强地要送它最后一程。
李建昆这时才发现,人群中有两个“后来者”。
唐国耀和林云今天也在场,对于林云现在还没回老家,李建昆见怪不怪,他肯定又是提前买的腊月二十八或二十九的票,他那个教育培训的行道,学生放寒假期间会特别忙,也是挺赚钱的时候。
李建昆摸出一包华子,把二人带离到一旁,瞅着这俩家伙,他难免又想起二姐的终身大事。
今年过年回家又没法交差喽。
问题现在连他都感到棘手。
原本李建昆想着,等这二人有钱有势之后,其一,身边必然会多出一些莺莺燕燕,刚好可以看出他们是否真的那么喜欢二姐;其二,这世上许多人是不能有钱的,一有钱绝对变性,也能测试下二人。
可你猜怎么着?
林云的培训中心不缺年轻貌美的女老师,他像个老僧样不为所动,每天至少有十六个小时埋头于工作中。
唐国耀现在算是混社会的人,能接触到的姑娘不要太多,他同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直在各种应酬,而那正是他的工作。
别问李建昆为什么这么清楚,以山河如今在首都的能耐,想知道这二人的情况,把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拍成电影,他们都未必能知道。
反而,两人但凡没那么忙,能抽出一些时间的话,晚上必到小酒馆报道。
甭提咱二姐不知道该选谁,就算让李建昆去选,他现在也选不出来。
“我姐过完年二十六了,你俩……”真想叫他们打一架,可如果是干架的话,那结果不用想,林老师肯定输。
唐国耀巴拉一口烟后,很认真地说道:“见过的世面越多,我越发现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云裳,她性格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漂亮……反正,我会一直等着她。”
林老师的话很简练:“此生唯云裳不娶。”
李建昆:“……”
他无语好半晌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番将俩人惊掉下巴的话:
“等等等,你们等她,怕是三个人都要等到老!我姐别看长得像个北方大妞一样,其实性子比最扭捏的南方姑娘还要扭捏,这事儿她不可能下得了决定,而感情终究是男女之间的事,旁人包括我,都不好掺和。
“你俩必须主动发起攻势,我姐那性子想推倒没那么困难,你俩谁先把她弄上床,谁就是我姐夫,好好想想,就这!”
唐国耀:“……”
林云:“……”
俩人懵逼少许后,相视而望,只要一想想接下来对待的云裳攻势,将以上床为目的,饶是林老师如此温顺的性子,眸子里都迸发出一股强烈敌意。
唐国耀更不用提。
不能忍!他们甚至无法容忍有个男人只是在脑子里幻想和云裳睡觉这种事。
空气中弥漫起硝烟的味道,四只眸子间仿佛有铺天盖地的战火在熊熊燃烧。
李建昆也不想说出这种话,但真的没辙了,他算是看出来,不逼一逼这俩家伙,她姐单身到三十,大抵上是可以预见的。
他姐是他带出来的,眼前这俩家伙和他姐的相识,也都与他有关,老娘还不剐了他?
“轰!”
随着最后一堵南墙轰然倒塌,暂安小院永远留在了历史中。
李建昆眺目望去,视线透过浓厚的尘灰,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放起,这一世开始做生意时的点点滴滴:
当年为攒下做买卖的本钱,他给人家做照片手工着色,每天在上课之外,至少还要抽出八个小时工作,屁股仿佛焊死在板凳上;为了不打扰室友睡觉,把被单用绳子挂起来当作遮帘。
第一回去南方找货源时,因为没有介绍信,住的是按床位收费的小旅社,在高第街和万勇心理博弈,好容易套出财叔这个货源渠道。后面某次还被徐庆有表兄弟尾随跟踪,险些在小院里失去服装一哥的地位。
凭借小院里的两家铺子攒下的钱,后面他才得以建起龙牌刀具厂,包括老家清溪甸的砖瓦厂。
在这里,他完成了未到万元户,到十万元户的跨越。
而原始积累向来是最艰难的一个过程。
谢谢你,暂安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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