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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危机
清晨,橘黄色的阳光透过客房的巨大窗台洒落进来,在棕褐色的地毯上勾勒出几何状的剪影。
李建昆正在卫生间洗漱时,房门处传来敲门声。
他趿拉着塑料拖鞋,光着膀子,年轻富有活力的身体上六块腹肌清晰可见,一手继续刷着牙,踱步过去打开房门。
林新甲戳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份报纸。李建昆每天看报的习惯他倒是学会了,最近由于手头没什么要紧事,虹口体育场和铁娘子厂那边都不需要他负责,充当起信息收集员,每天都会及时向李建昆汇报新闻动态。
当然,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新鲜资讯。
而今天《文汇报》副刊头版的一则新闻,使得一直淡然看待与邮电竞争的李建昆,终于皱起眉头。
他胡乱用毛巾抹把脸后,双手捧着报纸,一边打量,无目的地踱到窗边的橘黄色朝阳中。
这则新闻的标题为:“最符合国人期待的通讯产品”。
文章开头,合理分析了当前国内的通讯业现状,关切点主要集中在老百姓这一侧——座机电话安装费昂贵,而老百姓又有与亲朋好友实现密切和快捷沟通的迫切需求,等等。
分析得很到位,在这方面邮电的人自然专业。
然后内容中适时引入“上海星光牌”传呼机。
标榜着专为解决民众通讯方面的迫切需求所打造,并完全考虑到老百姓的收入水平,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主打一个贴近现实而且物美价廉,可谓为国民量身定制。
“老板,我读着总觉得不太对劲,虽然没提到我们,但好像对我们不利。是吧?”林新甲问。
“你的感觉是对的。”李建昆双眉高挑,“这是向我们宣战了,手段很卑劣,他们试图先发制人,引导舆论和民众的消费观念,甚至是仇视心态!”
内容并非完全没有提及他们,“花里胡哨”说的是谁?
只要不傻的人,等了解到华电牌传呼机后,自然会对号入座。
这篇新闻把“上海星光牌”传呼机,粉饰成一款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而诞生的产物,明言它的售价会比最便宜的电视机还便宜,这样一来,如果后面华电牌传呼机的售价高昂,岂不等于不为人民着想、不考虑现实民情,脱离人民群众吗?
放在市场化开放的后世这没什么,大家都明白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但这年头,市场化在许多人的观念里是与资本化对等的,一个不好就会引发舆论讨伐。
最坏的结果是:被扣上一顶“资本阶级的产物”的帽子。
听完李建昆的解释后,林新甲既震惊(没想到一篇乍一看没直接抨击他们的新闻里,竟然有这么多多弯弯绕绕),同时勃然大怒,骂骂咧咧。
他们拥有更强势的产品,却与人为善,老板一直秉承着和邮电方面良性竞争的想法,谁承想换来这样的结果。
太气人了!
这篇新闻打乱了他们早餐后前往虹口体育场的行程安排,既然对方先亮獠牙,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
铁娘子卫生用品厂。
老话说纸包不住火,最近在魔都的媒体上“传呼机”成为一个新型热点词,更何况铁娘子厂这边始终也没有包,终于有家消息灵通的媒体记者摸上门。
“是哪家媒体的?”
“广播电台吧好像。”
“行行,你快去请。”
听闻有记者登门采访,厂长张心梅心头有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她们这家小破厂多少年没迎来过记者?当然,这不是最主要原因。
借着全运会的东风,打响华电牌传呼机的品牌,为后续的销售工作打下基础,不正是李先生的计划和期许吗?
张心梅特意整理了一下着装,又把办公桌收拾整洁,深吸一口气后,调整好精神状态,做好了接受采访的准备。
不多时,记者被引导进厂长办公室,张心梅起身接待,客套寒暄少许后,直入正题。
记者:“张厂长,据说华电牌传呼机背后的制造商是一家来自港城的企业?”
张心梅:“是的,他们是一家爱国港企,在特区也创办有合资工厂。”
记者:“恕我冒昧地问一下,这样一家企业怎么会找到你们合作?据我所知?妹浅Р⒚挥腥魏瓮ㄑ读煊虻幕? !
张心梅迟疑了一下,有些话她不知道适不适合当着媒体讲,考虑到或将引发矛盾,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只是笑笑说:
“我想这可能就是缘分吧,华电公司技术和资金实力都很雄厚,对于他们而言,和本地的哪家单位合作差别并不大。”
记者:“张厂长能介绍一下华电牌传呼机吗?”
张心梅:“当然可以。这款传呼机的功能非常强大,利用了无线电通讯领域目前最前沿的技术,它不仅能实现实时传呼,并且带汉字显示功能……”
记者(震惊):“太夸张了吧,如果不是这款设备目前正在服务于全运会,我甚至会以为在听一个科幻故事。那么张厂长,如此高科技的产品,售价一定不菲吧?”
张心梅:“有些贵是必然的,像您说的科技含量如此之高,造价本身就不便宜,不过具体售价目前还没确定。”
记者:“大概呢?至少让市民朋友心里先有个底吧。”
张心梅(犹豫):“大概……不好说,还是等产品上市后大家具体看吧。”
记者:“超过五百元了吗?”
张心梅:“您在和我开玩笑吗?这种高科技产品,难道还比不上一台黑白电视机?”
记者:“听您这口气,怕不是售价要超过一千元?!”
张心梅:“想想它的强大功能,很夸张吗?”
记者:“天呐!我再听您这口气,难不成一千元还远远不够,能上两千?”
张心梅:“您就不要猜测了,到时具体看吧,产品的定价肯定符合它的价值。”
——
两个小时后,这段采访的信息,通过广播的形式传到全市大大小小的收音机中。
锦江饭店附近,茂名路上的一家国营副食品商店门口。
沿街的马路牙子旁,有棵一人合抱不下的老樟树,树盖硕大,树叶翠绿,不招虫蚁,是附近的老街坊邻居们常常聚集的纳凉圣地,也是聊天唠嗑互通有无之地。
话题向来不一而足,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家长里短。
而这一阵儿的话题自然主要集中在全运会上,包括和全运会沾边的任何事物。
“嘿,都听说了吗,现在全运会用上的两款新玩意儿——传呼机,华电牌那款售价可能达到吓死人不偿命的两千块!”
“知道,他娘的,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啊。”
“像是今早报纸上说的一样,不过跟上面完全反着来的,根本不考虑民情嘛。”
“我一个月退休金三十二,刨去吃吃喝喝,两千块至少要存十五年,说句不好听的,等我躺进棺材板里都用不起。”
“要我说还是星光牌好,可能功能简单点,也方便了大家不是?重点是价格便宜,不到一部黑白电视机的价格,以咱们市的经济水平,其实大多家庭都买得起。”
“嗯,邮电出品的,值得信赖,这才是真正的良心产品。那华电牌的,按我看呐,只有资本家用得起。”
人行道一侧,刚从锦江饭店出来的李建昆四人,戳在另一棵树荫底下,脸色都非常难看。
事情亦如李建昆所料,在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必须做出反击。
“走!”
四人带着愠怒离开,因为出门较晚,没在锦江饭店楼底下看见出租车,只能乘公交车来到铁娘子厂。
李建昆火速找到张心梅。
张心梅此时急得直跺脚,早前她并没有关注今天的新闻,直到接受完广播电台的记者采访之后,不关注不知道,一关注吓一跳,舆论风向对他们很不利。
“李先生,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厂长办公室里,张心梅的表情十分忐忑。
李建昆也是刚知道她接受过记者采访,诚然她的话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些不妥,但也不能怪她,她说的都是实情。
李建昆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意,遂向她打听起来魔都哪家纸媒比《文汇报》更权威,同时他们有可能在上面发表新闻。
张心梅想了想回道:“《解放日报》。”
没有耽搁,李建昆让她领路,一行人直奔解放日报社。
在解放日报社的编辑部,一名姓包的主任编辑接待了他们——对于传呼机的新闻,他们报社也有些兴趣。
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味儿的办公室里,李建昆先给包主编开始“洗脑”。想要让人家执笔和发表有利于他们的新闻稿子,首先自然要让人家认同他的观点。
“包主任您有所不知道,我们研发华电牌传呼机的投入,高达亿万,它之所以能实现数字和汉字的传输和显示,是因为它的底层技术和设备构造,与市场上的主流传呼机完全不同。
“不信可以拆开我们的传呼机查看,它使用的不再是传统的电路板,而是更为尖端和精密的大型集成电路,芯片。
“单是芯片的研发投入,就花费上亿港币。
“同时,芯片的造价也远高于传统的电路板,还有屏幕、按键等方方面面的设备升级和技术投入。
“如此海量的资金研制下,才造就了我们领先市场至少两个层级的技术优势,表现在设备的强大功能上,这是消费者切切实实能得到的好处。
“包主编您认同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个道理吗?”
包主编一边记录谈话重点,一边频频点头。李建昆见火候差不多,开始委婉地讲出自己的诉求:希望他和他们报社可以发表一篇稿子,扭转一下现在不太理智的舆论走向。
“所以——”包主编手里的英雄牌钢笔的笔尖顿住,抬头望向李建昆问,“华电牌传呼机后续投入市场,到底会定价多少?真要卖到两千块?”
李建昆:“……”
洗脑算不上成功。
包主任见他没应声,很认真地说道:“我们的报纸向来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理解,也认同。不过你想让我写这篇稿子的话,必须把民众关心的核心问题告诉我。”
“现在还没有最终定价,传呼机的收费并不是单一项,它涉及到入网费、设备费和后面的使用花销。总体来讲的话,消费者购买一部华电牌汉显传呼机的开销,会在两千多。”
“两千……多?”包主任睁大眼珠。
敢情今天的广播新闻里还低估了。
价格迟早会公布,没有隐瞒的必要,李建昆只希望这篇新闻报道出去,让民众清晰地认识到:华电牌传呼机的巨大投入和来之不易,与其他的传呼机完全不同,没有可比较性。
两千多的价格肯定不便宜,可是它的成本确实高昂。彩电和电冰箱都要卖到几千块,相对于华电牌传呼机而言,这两样电器的技术完全不值一提。
这是他想让民众搞清楚的点。
一旦用这种思维去看待华电牌传呼机两千多的售价,他不敢奢求改变所有人的看法,但应该能让社会上多出一些理性的声音。喜欢重生:我的80年代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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