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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豆小说 > 盘说 > 第六十八章 那年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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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半在做梦。

    否则这一切无从解释。

    不过,坊间都说一旦察觉身在梦中就会自行醒转,为何自己还在往深渊底部不断坠落?所以宠渡又不太确信这是不是梦。

    当下还能做的,或许唯有既来之则安之了。

    此刻,那些斑驳光点明显有所感应,纷纷围聚过来。

    有的晶莹饱满,亮若星辰。

    有的灰白模糊,朦胧如月。

    有的暗淡不全,飘渺似烟。

    目力所及光斑漫天,犹如萤火将人裹在当中,仿佛在等待召唤。宠渡不由好奇:这到底什么东西?

    既无头绪多思无益,索性一指戳在距离最近的光点上,顿似投石入水,以光斑为垓心荡起阵阵涟漪,周遭光景骤然变换。

    宠渡凝眉细看,登时一激灵。

    血蝠王的绿眼分身?!

    那分身正破口大骂,循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家伙。那里竟站着另一个自己?!

    综观全局,眼前所见貌似正是圆盘解封前后自己被禁在六合血牢中与绿眼血影对峙的场面。

    宠渡灵光乍闪,当即有了对光斑的猜测。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宠渡又随意点开了更多光点,亮的灰的暗的皆有所涉,果不其然都是过往十几年里见过的那些人和经历的那些事。

    所以这些斑驳光点究竟为何物?

    ——记忆。

    光斑蕴藏着他的记忆。

    深渊承载着过往平生。

    由此与其说这是梦境,不如说是记忆之渊;抑或更为可能的是:借由深层的梦境,心神在机缘巧合之下遁入了幽暗的记忆渊薮。

    然而何以至此?

    “……莫非因那夯货之故?”宠渡曾推测唔嘛的天赋跟睡意与梦境有关——今夜合眼前一刻不还察觉到身侧漾起一股微弱的气息律动么?想是不知如何就中了那货的损招儿。

    事到如今,宠渡反倒不急着寻觅出路了,索性凭着眼缘逐个点击身边的光斑,毕竟能以“旁观者”的角色翻阅自己的过往,便如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一般。

    蛮有意趣不是?

    不同的场景频繁切换,于是宠渡看到了……

    看到炼药失败被熏黑了一脸。

    看到堂前问对时的侃侃而谈。

    看到水月洞天中上下翻飞的毒蚊。

    看到在飞鼠山率众突围。

    看到映月湖边念奴儿蝶舞翩跹。

    看到昔年破庙里与师父星夜漫谈。

    看到年幼时被王二小家帮着牧羊的阿黄追着跑了三条街。

    ……

    很多画面刻骨铭心似在眼前,少数则被淡忘,令人或感动或欢悦或怅惘或愤懑,各种心绪纷至沓来,宠渡时喜时悲,更因其中一段记忆怆然泪下。

    那一年仲秋很不寻常,人头大小的火石从天而降密如雨下,砸得整个荒原千疮百孔,将无数飞禽走兽尽作飞灰。

    许是因此,冬天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食物的短缺令兽群不得不跨领地疯狂抢食,往往由此引发血腥争斗。

    其惨烈程度又以狼群之间为最。

    便在某个被天石砸出的深坑边儿上,一头母狼正四肢发颤喘着粗气,将一名瑟瑟发抖的男婴死死护在身前,与另一群瘦弱黑狼对峙。

    这母狼体形巨硕,若能站立起来比人还高;前额上一轮蓝色的弯月印记;雪白的狼毛本自光亮润泽,此刻却被汩汩鲜血染红。

    热血顺着毛尖滑落,滴在雪层上晕开来,形似寒冬里迎风绽放的红梅。

    周围地面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狼尸。

    男婴则几乎赤条条,仅一片破旧的碎布勉强裹身,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得浑身乌紫,早已无力哭闹,只不时朝那颗雪白的狼首望上一眼,迷迷糊糊仿佛随时会闭眸睡去。

    嗷呜——

    乍起的嗥叫吹响进攻的号角,群狼奔袭转眼突至近前。

    当先一只纵跃而起。

    白狼微微侧身,闪避瞬间一口咬穿其脖子,顺势扭头急甩,将那狼身把扑上来的第二只黑狼打飞出去;却不防被斜刺里冲出的第三狼撞个趔趄,眼角余光中第四只狼紧随其后呲嘴獠牙咬了过来。

    白狼就地一滚。

    四狼飞跃而过。

    错身当口,四狼在上,露出肚腹;白狼在下,反占地利,将锋锐的前爪照其柔软的肚皮划一下,一划即破,——纸糊的也似。

    且不言四狼肚破肠流溢了满地,却说三狼冲撞得手后并未乘势追咬,反借力急停转向,直奔男婴而去。

    丈许开外,白狼急得声嘶怒吼,猛劲爆发力透雪层,后腿一蹬连雪带土蹬起一片土石飞扬,内中正有指甲盖儿大小一块碎石闪击身后,不偏不倚洞穿第五只狼的左眼入其颅内。

    说时迟那时快,三狼飞速迫近,鼻息已然喷在男婴脸上,看准了朝其脖颈咬去;冷不防吭哧一声咬空,只觉周遭光景宛似时光回流一般往前飞逝,倏忽间离男婴越来越远。

    原是白狼后发先至,咬紧三狼的尾巴死不松口,将其甩起半空,站在男婴旁边急打转。

    第六只狼。

    第七匹狼。

    第八只狼。

    ……

    前后仅三两圈,从四面八方围剿而至的黑狼被尽数扫飞,莫能进前;若非狼尾断裂,白狼必然多转几圈,只可怜三狼“嗷呜”哀叫着落进石坑里摔成肉泥。

    十五狼。

    十六狼。

    十七狼。

    ……

    廿八。

    廿九。

    卅。

    ……

    最后一只黑狼在呜咽声中抽搐着断气儿,反观母狼同样浑身浴血,仿似一身皮毛本非雪白、而是赤红,那斑驳的几许雪白才是点缀其间的杂色。

    雪面上绽开的“红梅”愈发鲜艳了。

    趁血还热乎着,白狼在地上翻来滚去擦了擦,在确认男婴一息尚存之后,开始警惕地巡查战场,但凡见那似未死透的便照其脖子补一口。

    又去往坑边——她可没忘有几匹黑狼掉下去了死活不知,盯了片刻察无异状,这才叼起男婴一瘸一拐地忍痛速撤。

    其涉历之老练,经验之丰富,生性之谨慎,据此可见一斑。

    “有朝一日若有幸再遇,我必奉汝为母。”宠渡不觉噙泪跪地,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模糊白影郑重稽首。

    如若无此白狼,我宠渡纵然免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也逃不过森森狼牙,焉能活至今日?

    狼妈于我恩同再造。

    狼妈深恩天高地厚。

    所以这一拜并非矫情。

    所以这一拜绝不可少。

    非但必要,且不足以谢其万一,因为另有更多与狼妈有关的记忆片段令人动容:将宠渡依偎在怀任其取暖,驮着宠渡四处觅乳,引导宠渡初次啸月,采集狼毛聊作襁褓,在一干狼崽子抢奶水时对宠渡的偏爱……

    及至狼妈托孤,宠渡方才回归人族世界,从此与老头子浪迹天涯游戏人间,看着逐渐模糊行将消散记忆片段,不由的再叩稽首。

    这一拜还谢狼妈。

    这一拜也谢师父。

    宠渡擦掉脸颊上的泪痕,深吸两口气缓了缓心虚继续查阅,谁承想一段意外之喜竟解开了一直萦绕于心的某个不大不小的困惑。

    在那段渺远的记忆中,宠渡在路边给老头子留刻暗号时巧遇了躲在石头后一名五六岁的小姑娘。

    女孩儿正遭人驱赶。

    宠渡花言巧语一番糊弄将追来的村民骗去远处,将女孩儿救下,温言安慰道:“好妹妹别怕。现下没事了。”

    “多谢小哥哥搭救。”

    “他们为何赶你,又缘何叫你‘妖女?”

    “小哥哥……不觉我样子很怪么?”女孩儿嗫嚅着,见宠渡摇头便透出几分喜色来,“我一生下来爹娘便不要我,是姥姥将我抱回山中养大的。听说这里是爹娘住的地方,我一直想来看看,所以这次下山就故意跟姥姥走散了偷偷寻过来。”

    “那见到爹娘没?”

    “听说早搬走了。”小姑娘摇摇脑袋,“我心里委屈,没忍住就哭了。”转而又笑逐颜开,“却引来好多蝴蝶围着我飞。那些伯伯婶婶见了就被吓着了嘛,又见我这副模样,便当我是妖怪。”

    “黑是黑了些,”宠渡哈哈大笑,“不过很标致呢。”

    “真哒?!”小姑娘猛睁双目,眸子里异彩纷呈,“就是咯。就算是妖怪也不全是坏的嘛。比如姥姥,还有寨子里的兄弟姐妹,都待我很好很好。”

    “如此言来,姥姥是妖?!”

    “哎呀。”小姑娘忙不迭捂嘴,“说漏了。”

    “无妨。哈哈哈哈……”

    “小哥哥貌似一点不怕呢。”

    “姥姥人呢,可会来寻你?”

    话音甫落,却见一道玉白魅影悄然落在近旁。小姑娘欢叫着飞扑上前,唤道:“姥姥你可来啦。是这位小哥哥救了我哩。”

    “这就是你姥姥呀。真好看。”

    “你是谁家男娃?小小年纪嘴儿倒是甜。”素衣美妇转望女孩儿嗔道,“你个小妮子翅膀硬了?还不随我回山?!”

    “小哥哥……”小姑娘拗不过,一只小手被美妇紧紧攥着,一步一回头高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宠渡。”

    “我叫奴儿。念奴儿。”小姑娘露齿欢笑,另一只手举过头顶连连挥舞,“渡哥哥。后会有期哟。”

    随着二人一溜烟消失不见,记忆的画面开始扭曲消散,徒留那句“后会有期”兀自飘荡耳畔,令宠渡呆愣半晌。

    这竟是自己与念奴儿的初见?!

    “难怪万妖山中相遇时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原来我与那丫头早就认识。”宠渡喃喃,“映月湖边姥姥看我时也神色奇怪,想必当时就一眼认出我来了。”

    可为何自己对初遇这段经历了无印象?

    是了……彼时年方八岁,离开那座小山村不久后自己便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被一阵高烧夺去小命;按老头子的说法,正是“妖风邪气”侵体所致。

    却也因祸得福,就此生出气感步入玄门。

    一念及此,宠渡释然。

    随即一道灵感冷不丁蹦将出来:不论狼妈护犊还是山村初遇,两段记忆都实打实地存在着,却从未被想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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