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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前,她在整治完邓贺后,颈间那道伤口不知怎地复发感染,当即浑身无力,幸被崔锐带着去了同寿堂诊治。
陈大夫说,她只是伤口未处理完全,外加惊吓过度,一时无力虚脱罢了。
她又怎能不无力虚脱?
邓贺差点死了!
她不知他能没用到这种程度。
她不过略施手段,他竟差点当场而去,若不是崔锐及时赶到,她恐怕已酿成大错。
杀害朝廷官员,还是正三品大臣,还是邓贵妃的亲侄子,即便邓贵妃再不受宠,一旦捅出去,亦是牵连家族的大罪。
她因着担忧惶惶度日,五日之后邓贺终于无生命危险,她这才松了口气,谁知当晚便感染了风寒,到今日才堪堪好全。
人在虚弱之时总会想起很多事。
当今天子后宫不算充盈,子女也不多,只五子一女。
唯一的公主便是康平公主,本是宫中一名不受宠的妃子所出,谁知那妃子身子孱弱,没几年便走了,后养在了皇后处,与太子,福王,瑞王一道长大,甚是受宠,性子自然也是骄纵不堪。
她十岁那年被皇后选为公主伴读进宫读书,日日谨小慎微,唯恐惹了天家的不悦,却还是不知缘由地恼了公主不开心。
瑞王为五子中年纪最小,也最为护犊子之人,听闻自己妹妹因个伴读连饭都不吃了,便罚她于寒冬腊月中去采新鲜白露来泡御赐的龙团茶。
她颇为无奈,于寅时起床去到御花园,谁知脚下不小心踩空,还以为要狼狈摔倒,却被一人扶住。
她回头一瞧,竟是常常跟在太子身后的太尉之子于子慕。
他同太子一般大,只比自己大个四岁,身量却比自己要高出两个头来。
所以当他挪开,将不远处站在抱厦下负手望着她的太子露出时,她才惊觉此人不知已观察了自己多久。
她惊慌行礼,太子已走至她身前,平静问道:“不过寅时,你为何出现在此?”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打照面,却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面对这个小小年纪却十分沉稳,仿佛与自己隔了两个世界的人,沈玉容小心翼翼道:
“白露之后,露水越发繁多剔透。臣女来宫中已有两月有余,不觉有些思念亲人。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臣女想着,夜晚同赏一轮明月,白日同饮清露之水,便可解臣女相思之情。”
说罢,她不由垂了眸,纤长的羽睫恰到好处的闪烁颤抖。
她从小便知自己长的美,是男人女人见了都会眼前一亮不禁侧目的美,所以也知自己垂首时会是怎样的动人心弦。
她只觉有人在她面上逡巡一瞬,而后又徐徐离开。
她再抬头时,只隐隐约约听到于子慕在太子耳畔打趣着,“这女子颇为有趣。”
后来再遇见太子,是一个月后。
起因是瑞王贪玩将一头鹰隼折磨至死还不知悔改,继续于宫中肆意妄为。
皇后一直是个心软的,瑞王几次虚情假意的歉意,皇后都欣然接受。
谁知太子知晓后直奔储秀宫,掏着戒尺面无表情打了瑞王五十下,又罚他抄金刚经十遍,地藏经十遍。
康平公主一直求情未果,见此,她当即不知何勇气,竟直接跪于他身前,大声道:“那鹰是臣女教唆五皇子逗乐的,不干五皇子的事,要罚就罚臣女。”
此话一出,满殿沉寂。
最后太子未信她的鬼话,但罚她和瑞王同抄地藏经与金刚经。
她自然不敢让瑞王抄,白日陪着公主,晚上昼夜抄经,终是在一个月内将经书全部抄完,交给了太子。
即便是现在,她依旧记着太子在看完那一沓经书后赞扬的表情:“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却有一番执拗和傲骨。”
从此后,她在宫中的生活与从前天差地别。
人人都对她带了不明缘由的敬意不说,便连康平公主与瑞王都待她比从前和善很多。
日复一日,她自然也对那个对她好的少年多了几分善意。
可偶然的一次,她竟瞧见平日儒雅温和的少年手拿狼毫在宣纸上圈划人名。
那少年面无表情,狼毫划到谁便处死谁,这番随意姿态让她毛骨悚然,即便之后太子对她再有不同,她都不敢再对他产生其他心思。
这么多年了,她拒绝反抗了这么久,他竟还将年少时的情谊带到了现在,为她竭力处理着麻烦,她心自不是石头做的,自然还是有些触动。
只是她近几日总梦到崔衡,他死不瞑目的双眸,他君子谦谦的一切,就好似还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沈玉容惆怅地叹了口气,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依旧不会选择崔锐。
那是个危险又善于伪装的男人,即便她知晓自己有能力改变他,可与虎谋皮,还是太累。
不管是为了沈府,还是为了自己,她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到最后,始终要辜负他的情深付出。
“姑娘,张大人来看您了。”
沈玉容回过神来:“他怎么又来了?”
梅香小心搀扶着她于美人榻上坐下,柔声道:“张大人还不是关心您。自您卧病在床后,这段日子只要有空皆来看望您,说明他在意您呢。”
沈玉容抿唇道:“让他进来吧。”
张束跨进屋里时,她正披着件镜花菱披巾,衬得孱弱的小脸惨白憔悴,又如被雨打的娇花支离破碎。
张束心中一动,徐徐走上前于她对面坐下,轻声道:“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沈玉容淡淡勾唇:“你身子不过也才刚刚恢复,近日公务又繁多,何必日日都来看望我。”
“你是我张束未来的妻子,你身子不适,我自然需要日日来看你。”
张束急急开口,见她面无表情,猜测她应是身子不适没什么精力,所以出口之言更是轻柔:“我们还有一月有余便要成为夫妻,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拘谨?此都是我应该做的,玉容不必担忧我的身体。”
沈玉容扯了扯唇,沉默不言起来。
张束与她同岁,在她当了康平公主伴读两年后才进宫跟在太子身后。
他那时身形纤细,容貌清秀,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小女娘,宫里许多人都私下调侃着,若是张束是个女子,模样定不比沈玉容差。
她自也听到过,可却从未将此放在心上,也未曾对这个总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多些瞩目。
从前二人总是不冷不热的闲聊两句,如今真要让她与他说话,她却是无话可说。
气氛竟一时沉凝。
张束早已习惯,可今日不知为何,看着她柔弱无依的模样,竟慢慢伸出两只掌来。
他将女子裸露在外的两只小手团在掌中,见她的指尖在此番揉搓下终于暖和起来,才敛眸放下她的手。
须臾,他耳尖泛红,刚抬眸,便见女子低头不言,突然感到一抹挫败袭上心头。
“玉容,我,我失礼了,对不起……”
沈玉容僵硬扯唇,平静的嗓音从她喉间溢出:“张束,成亲一个月后,我便为你纳两名侍妾。”
此话一出,张束犹如被当头一棒喝醒。
他呆呆望着沈玉容,喃喃着:“玉容,我说过,此生除了你,我不会再娶任何人。”
沈玉容却颇为冷静:“大夫与我说,我这身子两年内极难怀孕……”
“那我们这两年便不要孩子。”张束立刻道,“即便你不想生孩子,我张束亦不在意。”
话音刚落,沈玉容眸子一闪:“不管如何,到时我都会为你纳两名侍妾。你放心,我并不会苛待她们,相反会对她们极好,只要她们能将你伺候的开心。”
“玉容,我只要你。”张束声音低沉,话中坚定之色尽显。
又是一阵沉寂。
良久,沈玉容叹了口气:“张束,若是早知如此,我当做主为你将那婢女纳了。”
凝着张束瞬间窘迫的面庞,她徐徐开口道:“那女子对你一往情深,不过就是心机深沉罢了,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
张束刚要启唇辩解,沈玉容又道:“我知道你有分寸,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若我早知晓你如此偏执,我自然会同意你们。”
“玉容……”张束怔怔望着她。
沈玉容缓缓抬头,双眸直勾勾盯着男子,认真道:“张束,将她找回来吧,我同意你们了。”
可谁知,张束却猛地打断她,狭长的狐狸眼中,满是隐忍的怒火。
“玉容,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沈玉容不语,她对他没有感情,自认为仁至义尽,对他已颇为照顾。
张束好似读懂了她的想法,冷笑一声,却还是竭力将声音平缓免得吓到她:
“你也知晓那女子心机深沉,难道你不知她手段也多?你冰清玉洁,又单纯善良,自然不知道肮脏手段多的人最会算计人心。这世间之人皆是凡夫俗子,你我自然也不例外。时间一长,人心一旦有了倾斜偏颇,即便你再想挽救,可也无能为力了。”
沈玉容蹙眉望着他,她自然也知晓此道理。
可他也说,人人都有计较,那女子无身世,无教养,即便有美貌,也是上不得台面的美,不过是当个玩物,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不过是无能罢了,他没有办法将那女子从崔锐的手上抢走,所以才来这番自欺欺人的话。
若那女子真落得张束的妾,她不会让她活过一年,自会让她早早给崔衡陪葬。
她到底还是对张束期望太高。
沈玉容敛眸咳了一声,无力道:“此事以后再议,亦不知那女子到了何处,活的怎样,毕竟一个被抛弃的女子在这世道总归极为艰难,你与她毕竟曾有段情缘,你要帮帮她才是。”
张束深深望了她一眼,心下一沉。喜欢出狱后,太子和后位皆唾手可得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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