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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非常应景地变成了阴沉沉的乌云景象,像一张沉思的脸,要是艳阳高照,倒显得与地上的悲伤不合气氛了。
楚斩雨穿着齐整的军礼服,面对着镜子打理身上的毛絮,身后的桌子上摆着的,是买来的两个白色花束,一个是他的,一个是维萨·杨托他买的。
维萨现在约等属于黑户,再加上他那张脸,楚斩雨也觉得他最好不要在公众面前晃来晃去,而维萨也想表达对杨中将的缅怀之情,故出此计。
杨树沛与莎朵的葬礼不同,虽然也是各界知名的人士基本都来了,但是少了很多吃酒凑热闹的面孔,所有人都是小声地说话,衬得中将夫人的极力压抑的啜泣,像一阵悲伤的风沙沙地吹过。
将军夫人,楚斩雨之前也见过,是个很和蔼的中年阿姨,留着一头短短的干练头发,说话嗓门和她丈夫一样高亢。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楚斩雨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朱珠;一身黑衣的朱珠被家人扶着,趴在棺木上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无数送来的白花前,好像花也跟着她一起哭了。
杨树沛生前也签署了遗体的捐赠协议,所以放在这里的棺木里没有他的尸体,朱珠夫人把他生前最爱穿的衣服,鞋子,皮带,还有爱抽的烟和夸过的酒放在了里面,以及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她和女儿的一缕头发。
楚斩雨还是第一次知道杨树沛有个女儿,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杨树沛从来没有回过家,也没有谈论过女儿相关的任何事情,更不用说什么接送孩子放学了;比起回家里去,杨树沛感觉更喜欢在统战部里转。
“女儿?我怎么完全没听他说过。”
“我们姑娘叫杨朱桐,十九岁的时候当医疗兵,在地球上救灾去世了。”朱珠揩了揩眼泪,苦笑道:老天爷把我爸妈带走了,把我女儿带走了,现在连他也要带走……凭什么啊,我的人生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有这样的命运?”
楚斩雨心里抽痛着,他深深地朝着棺木和一边的女人鞠躬。
“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找我,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楚斩雨对朱珠说,一边把手里的白花递给她,“杨中将对我的帮助匪浅,我发自内心底感谢他为我,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我先生他,死前有和我说什么话吗?”朱珠抓着他的衣袖说。
杨树沛其实什么也没说,也许他想和自己的妻子说什么,但是身体已经不允许他了;他用尽最后的生命去和楚斩雨说话,只为了得到他毕生追求的那个答案,而楚斩雨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
“你……为什么会来到……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从出生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我分不清,真的分不清,也不想再去分清楚了。走到现在,新生或者毁灭,选择其一,其余的道路便不复存在。
但是楚斩雨看着朱珠通红的,仿佛盛满水的眼睛,还是说了谎:“他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告诉您:照顾好自己,保护身体。”
朱珠一边点头,刚刚干涸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一边握着他的手道谢:“好的……没想到您和我先生走的那么近,他存的特别关心联系人里,也有你的名字。”
特别关心联系人,就好比楚斩雨先前和薇儿的关系,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无论楚斩雨做出什么样的事,第一责任人永远是杨树沛。楚斩雨已经料到,但亲耳听到,内心还是起了一阵汹涌的波浪。
“是我受了他的照顾。”楚斩雨微笑道:“我向您,向所有人发誓,一定会斩下安东尼·布兰度的人头,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统战部所有人基本都来了,王胥在一边红着眼睛,凯瑟琳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食物,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麻井直树沉默地坐在桌前,奥萝拉不断地用手揩眼泪,面前已经堆了一用过擦眼泪的纸。
墨白正在棺材前,招呼楚斩雨过来。
“你在做什么?”
“朱夫人说她把她和孩子的头发装进去一个荷包里了,我向她借了一个一样的荷包,想把我们所有干员的头发也装进去。”墨白的眼睛干巴巴的,“让他的亲人和朋友们,一起陪着他上路吧。”
她的手里也有一个小荷包,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少将,借您一缕头发。”
墨白踮起脚,将楚斩雨脖颈后的几根头发剪下来,眼疾手快地抓在手里,装进荷包封好,然后把这个素净的荷包放进了棺材。
不远处的钟声悠然响起,所有坐着的人也和站着的人一样全体起立,集体默哀。
楚斩雨哀伤地看着眼前,他尽力节制自己的情绪,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他的心里装着足有几十亿人的坟场,任何人的死亡都是他的损失。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而鸣,应该在每个人心中持久地回荡。
其实每个年代都有各自的性格特点,在生死关头,人性的每一个孔洞都被无比地放大,他看到人们为欲望而活,因欲望而死,在欲望中忍受折磨,在受尽折磨煎熬后死去;人类实在过于弱小。
战争年代,人命更是不值钱,人们竭尽全力逆流而上,却不断地被推回原地,终而复始,就和老师的母亲说的一样,再过去几百年,孩子到老人都会重复做一样的事情。
但是即便是一样的事情,也有人能把它做出不一样的光彩。
就好比在毁灭一切的恐怖年代,有的人弓着身子等待着风雪的过去,有的人弓着身子是为了保护他人不沦落于雪崩中,他们如时代凝结的精魄,从内部上升或陨落。
葬礼结束,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到工作的岗位上,楚斩雨想去集兵部找杜邦少校问个事,结果他人不在。
在出大门的时候,站在集兵部大楼前站夜岗的哨兵靠着墙睡着了,枪支落在脚边,哈喇子流了一肩膀。
楚斩雨看他穿的单薄,又睡得很香,于是把自己军礼服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上,然后回到了家里。
当然不是他图方便的那个隔间,上次杰里迈亚来的时候都没地方落脚;如今他也是将官中的一员了,要是威廉找他的时候,那场面就有点尴尬。
所以他还是回到了这座小楼。
先前凯瑟琳悄咪咪说过有人吊死在了他的门口,要是她的话怕鬼就不回去睡了,楚斩雨也有心调查一下这件事,但是一来二去的,就把这件事忘的差不多了,不过想想,应该也不是特别重要。
不久后杜邦就打了通讯给他,应该是有人告知他楚斩雨来过集兵部找他。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伦斯中校哀悼会上你在场吗?”
“那天我工作忙,没时间来,下午您的升衔仪式我也没来。”杜邦很抱歉地说。
“没什么,没有怪你的意思……晚安,早点睡吧。”楚斩雨心中了然,揉了揉眼睛笑道:“我看你们门口的哨兵都睡着了,对了,明天记得派人把我外套送到统战部来,我怕那小伙子冷,给他盖上了。”
挂断通讯后,楚斩雨在家庭式电脑上看了下培育中心给出的视频资料,里面记录了薇儿在培育中心的日常。
日常倒看不出什么,无非该吃饭的时候就是给她注射营养剂以及一些镇定药物,闲着没事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在高高的平台上翻滚来翻滚去,把头靠在栏杆上,呆呆地看向下面忙碌的人群。
有时候她会看向玻璃外的风景,看着天上飞过的战斗机和运载机,有时候她的目光会落在大厅内的其他实验体身上;一般人看某个事物,往往都会带着某种情绪,但是她看什么,真的就只是看着。
楚斩雨看了很久,试图找到金发蓝眼的女孩和那个丑陋诡异的怪物哪怕一点点共通点,也许他都能稍微获得一点慰藉,可惜他并没有;和怪物一起死去的女孩直勾勾地望着正在发出光的摄像头,仿佛孤独过去的时空,隔着生和死的距离和他对视。
“蝴蝶”钻出她的身体,把她原有的形状顶得支离破碎的时候,楚斩雨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绝望,而几乎所有绝望都来自于无能狂怒,他曾经许诺说会永远是她的朋友,可是他的人生里,并没有保护她的选项。
“朋友是什么?”
“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关心你的人,高兴的时候可以彼此分享,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互相抱头痛哭。”他说:“当你作出离奇选择时,能够理解你的人,一路上将彼此拥护,彼此铭记,永远不抛弃不背叛彼此。”
"想要一个好朋友。"
"我就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但是我不会是你唯一的朋友。长大以后,你会有更多的朋友,他们其中不乏有比我做得更好的人,更适合你的人。"
在那个朝日初升的早上,他再一次感觉到她是命运送给他的礼物,可是每一个出现在生命中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楚斩雨关闭了视频。
他沉默地走到卧室里,路过薇儿曾经住的房间时,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好像只要不看里面空荡荡的样子,就可以假装她只是在屋子里睡着了而已。
楚斩雨这间小楼的卧室装修很简单,符合他这个人一贯的作风。
简单的洗漱完之后,楚斩雨躺了下来,他的脑袋里转腾着各种想法。
到目前为止,应该已经能确定“蝴蝶”就是安东尼搞出来的幺蛾子,楚斩雨悲观地合理猜测这个人已经手里不止这两个支配者。
杀人如麻和老谋深算,一般人能占一个就已经很让社会头疼,然而安东尼这个人是两者皆具的双料特工,简直是个搅动历史风云的大祸害。
尽管在维萨面前那么说,楚斩雨在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够煽动社会绝大多数情绪的,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人?楚斩雨心知安东尼不可能杀死自己,在这场对弈里安东尼一定会死于他手,可是楚斩雨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做事情必然畏手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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