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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贾汪时,刘元草很伤感,伤感的是,他日再见,与于雪静已经是:萧郎从此陌路人……
今天的班前会开的早,由于于听玉的脸色很严肃,工友们少了惯常在嘻打哈笑。
于听玉两条习惯翘着的腿端端正正放在地下,那张黑脸活像包公,能刮下好几两黑漆。
伙计们听好了。今天矿领导给我们安排了项重要任务:安装新副井2.5米直径的大绞车。时间紧、任务重、条件差。计划工期两个月,现在全国都缺煤。煤炭是工业的粮食,毛主席、党中央对我们十分关心爱护,我局的劳模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这是我们全体徐矿职工的光荣。我们一定不辜负党中央的关怀,大干快上,多出煤炭、出好煤炭。谁英雄,谁好汉,安装工程上比比看!
于听玉一改平时的骚话连天,今天的动员铿锵有力,鼓动的一帮小伙子摩拳擦掌,嗷嗷直叫。
这次的带拨头的头,是郑深光。这个深藏不露的一轮明月照九州,别看平时傻乎乎的晃动着斗大的不长毛的头。
实际上他肚子里有水,煤矿赖以生存的四大设备,对绞车安装和维修,他是驾轻就熟。每个部件到了庖丁解牛,对每个骨关节熟悉的程度。
小绞车、三角把杆,手拉葫芦、千斤顶、钢板、钢轨、撬棍很快准备就绪。
就是现场,于听玉也带着大家看了几次,安装方案在议论中自然形成了。
由于有备而战,安装工程进行的很顺利。大部件进绞车房采取的是地上铺钢轨,钢轨上抹黄油,牵拉靠滑轮组,动力是小绞车加撬棍。绞车滚筒、底座运进屋以后。小一点的部件,要么在抹油的钢板上用棍撬,要么用三角把杆甩。
一星期的工作计划,在嗷嗷叫的劳动号子声里,硬是用了四天就完成了。
绞车部件的对装,是眼皮里挑刺的细磨活。班前会上,马连中就扯着公鸭嗓子喊:秃子,哦不对,一轮明月照九州!这回该把你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吧。
那是,那是!郑深光一如既往宠辱不惊,依然惜言如金。
只是,刘元草们发现郑深光戴上了眼镜。这是他为这次安装工程专门跑到市里配的,老花镜。人到三十八,眼睛花一花,他第一次戴!
癞蛤蟆戴眼镜,成了文化人!班里只有马连中好拿郑深光开玩笑。臧立杰他是惹不起,逗败的鹌鹑打败的鸡,轻轻易易麻子对铁锤是不敢挑血半(衅)的。臭鱼的威严他有些怵,吃白芋他竟坚软的捏,不硌牙。
郑深光随着全班人笑,背起家伙包,让刘元草扛着水平仪先出了门。
大绞车的找线进行的很快,郑深光对这项工作是老马识途。绞车房里蜘蛛网似的横七竖八的挂满了十字线,水平线,下垂线,引申线。
按部就班,郑深光东瞄瞄西瞅瞅,一会叫紧螺丝,一会叫加垫铁。吊起、放下,松开、上紧,东撬、西挪,抽出、加垫。循环往复,平时耐性极好的刘元草都有些烦了,又不是大姑娘绣花,太折磨人了。
郑深光不多说,也不解释,对别人嘁嘁喳喳的建议,他只当耳旁风:寻找最佳点!
直到找线工作完成,他才对大家说:绞车找线是极为重要的,偏差一点,不是导致绞车毛病频发,就是绞车废了,偏离中线无法工作。好了,现在进入绞车大轴刮瓦工序,铁锤要看你的功夫了。
那时工业水平有限,一些机器转动的部分,没有可用的轴承。工人们只能在轴承瓦壳子里浇合金,然后在车床加工好再安装。但再好的车工,也无法做到,让大绞车轴和轴瓦最佳的结合。
合金轴瓦和轴的结合是一项技术性极高的活,没有七八级工的水平,不摊去操作;没有几年道业,真的降不了这个妖。
臧立杰让刘元草们在轴瓦里涂上红丹粉,然后撬动滚筒让它转动。再往后把滚筒吊起来,用三角刮刀,刮去轴瓦里大块的黑斑。
黑斑越大越得刮,这说明黑斑处受力,不刮低它,绞车运行时容易烧瓦。
烧瓦,那是大事故!
刮轴承瓦,那可是个技术活,没有金刚钻,没人敢揽的瓷器活。
因为关系不错,教会土地饿死师傅的顾虑,臧立杰不在乎。
为刘元草早日掌握技术,对这个眼睛皮里剥刺的活,本该大拿出手,臧立杰让刘元草先刮。
别看三角刮刀不重,是个钳工常用工具,可要用的得心应手,没有几年功夫还真不行。
刘元草刮瓦时,虽然按要领右手握刀把,左手捏刀身,左右手同时往怀里转。但,刮刀一点都不听话,刮起来磕磕巴巴,轴瓦里都是道道重叠的皱褶。虽然一刮只掉一小星子,双手及臂仍然酸麻胀的难受。
轮到臧立杰操作了,只见他把工作服外衣一甩,雪白的衬衣袖子上挽。右手握刀把,左手捏刀身,半蹲着马步,双手灵活的转动,白金屑雪花一样落下。那样子像极了,木匠在推刨子。只不过木匠的刨花向前落,他的白金屑往后蹦。
眼见的,轴瓦里黑斑越来越小,斑点愈来愈多。接触面大,加上油膜,轴瓦的命,就是老寿星。
这时,刘元草发现臧立杰改变了手法,在刮的同时,又增加了一勾一挑的动作。
再次涂红丹粉研磨后,吊起滚筒,轴瓦里的黑斑星星点点,最妙的是轴瓦里面像是布满鱼鳞。
这轴瓦刮的是上品啊,一旦布满油膜,哪里还能烧了轴瓦?
好美的一幅劳动图啊,娴熟、自信、精到。刘元草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万能的钳工。
两个月的安装工程计划,被郑深光带着一拨人,苦干加巧干,不到一个星期就完成了。
在试车一次成功后的班前会上,一片欢声笑语。
于听玉依旧喜洋洋的,右腿翘在左腿的膝盖上,给大家一根根发红骑兵香烟。
呦!臭鱼头,粗粮改细料啦!哪来的钱?臧立杰老鼠枕着猫蛋睡,越绕越大胆了。其实红骑兵一盒烟,也就比一盒大铁桥牌的香烟贵几分钱。
于听玉大度的摆摆手,没接臧立杰的茬:今天高兴,不光安装任务完成的好。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我们局为提高煤炭产量,决定在徐州以西又开几个新矿井。那里缺人,在座的可以服从分派,也可以报名。不过,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好伙计,一个勺子里抹过饭的。千万别忘了今天的情谊。说到这里,他黝黑的脸上虽然再黑,眼圈却红了。
第二天,刘元草就去科里报了名。他并不是想离开朝夕相处的维修、安装班,他实在是因为情爱所困,换个新地方也许好一些。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
刘元草要求调动的事,很快就被批准了,而且新单位急等着用人,要求立马去报到。
刘元草要去的新煤矿,是离徐州市里最远的一个新建煤矿,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别人唯恐发配到那,刘元草是喜得屁不呲的。
远了好,远了没烦恼。再说有诗写的多好:我们面前是一片荒郊,我们的背后是无比的繁华热闹!
就要离去了,告别是少不了的。
和郜海燕一约,她好像知道了消息。与以往不同,她怔也没打,直接回答:我等你,老地方。
当刘元草敲开郜海燕的门,开门的她是一脸的惊喜。
这丫头是有些能耐,每次见面,她都能想出办法将同寝室的人打发出去。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郜海燕比以往话少了很多,两只秀目老是在刘元草脸上打踅,像是苍鹰在侦察什么。
话有一搭没一搭的,郜海燕本来就话不多,刘元草今天离情别绪,心情不佳,也没象过去,故意逗逗她。
称的上是: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分别的时候,郜海燕一反往常,送到楼梯口:你自己在外,多多保重。说话时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
看到刘元草眼里火光一闪,她忙缩回左手。等见到刘元草急切的伸手想握,她两肩陡然一震,忙不迭的赶快把手缩了回去。
刘元草尴尬的晃晃手,趁势举起右手摆摆:再见!
郜海燕眼圈又红了,语音有些哽咽:常联系啊…别忘了,这里有人在等你…
白天是办手续、各种应酬。
等到去爱萍宿舍已经是小半夜了。
爱萍的宿舍黑咕隆咚,灯也也没开。刘元草心里一紧,快走几步,还没敲门,就听屋里传出女孩的哽咽声。
爱萍!爱萍!没人答应。
刘元草一急,伸手去推门,门应手而开,门并没上插销。
打开灯,爱萍正趴在自己的枕头上哭泣。觉到刘元草来到跟前,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泪眼婆娑的面对面看着。突然发疯一样举起两个拳头擂在刘元草的胸脯:你坏!你坏!你真坏!为什么才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娇嗔的竖起双眉,咬着银牙连喊带说。
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下来,刘元草满心都是愧疚,对这个一腔热血扑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子,自己是做得太过分了。
平静下来的爱萍分外妩媚温柔,坐在床沿面对着刘元草老是笑。
笑什么?
笑你个憨家伙,终于来看我!
东拉西扯,时间飞一样的过去。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再晚走,下中班的女工就该到宿舍了。
你先别动走,我唱个歌为你送行,她的嗓音真不错:春风吹遍岸边垂柳,湖中花影移,游云遮住那一轮明月,月儿出没水中。送郎出征迈步云行,望郎早立战功……
歌声未停泪水早已喷涌而出,顺着秀美的两颊往下滴答。
刘元草的心瞬时抽搐起来,慌不迭的抽出手绢递给她。爱萍没接手绢,而是一把攥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腮边,眼泪汪汪的盯着刘元草的眼睛。
刘元草缓缓的想抽出手:别哭了,下班的要回来了。
爱萍松开手,仍目不转睛的盯着刘元草看,突然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狠狠一吻。
姑娘的吻呦,香香的吻,热辣辣的吻,让刘元草一生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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