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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立杰,外号铁锤。身高一米七多,肩宽背厚,脸黑且带光,就像下井回来脸没洗。心直口快且中气特足、肚子里呱多,当然都是沾点黄,最差也是浅黄色的。年轻人最爱跟他一起干活,原因是他拉的荤呱提神长力气。他的名技是风机、各类加工机床类,钳工的基本功尤其好。
伙计……!我在喊你……!想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同枕一个枕头,同在一间屋里。说甜就会天天甜,说苦就会天天冤苦。吵过,闹过,哭过,笑过;想过分手,想过离;直眉瞪眼多少次,夜里睡觉还是到一起。
这是刘元草老了以后给老婆写的一首诗。
刚进矿的时候,正是刘元草雄性激素猛增,和现在的老婆,正在若即若离的玩感情躲猫猫的游戏。
刘元草现在的老婆于雪静,在当年可是回头率杠杠的美人。
身材窈窕的她,上下班都是淡蓝色的工作服,扎得整齐有力的羊角辫支棱着工作帽。鲜红的嘴唇,装点秀长脖子的浅领浅色衬衣。无意露出的细致光洁的脚踝,炫示着她年轻的美丽。
只是,她有个致命伤,出身在坏分子家庭,这让她在公共场合最常用的动作,就是低眉耷拉眼。
初冬的夜,寒冷而又人稀。
于雪静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九点。
街道里平时看起来很窄的水泥路,在稀稀拉拉几盏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深邃悠远。只有几片枯叶在飒啦啦悸动着,显示着还有点活气。
刘元草第十次神经质的打开房门,才看到于雪静低着头站在门口,手指搅着衣角,微低着头。门外很暗,小屋里的灯只照出她有些瑟瑟发抖的轮廓。她比原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两个多小时。
于雪静很消瘦,瘦得有些筋挑着头。可能是因为家庭出身高,老爸又蹲在学习班,实际是管制劳动的原因。她走路总是垂着头,弯着腰,无论在哪里,她都是听得多,说的少。属于走路都怕踩着蚂蚁的一类人。
六十年代的矿工宿舍,狭窄狭小。刘元草的爸爸大小算个知识分子,居然有套四居室的房子。爸妈和妹妹们占了两间外,作为独子的他自己住了一间。而奇妙的是,房子南北各有一个外出的门。这就是说,家里人睡了以后,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接到自己的房间里约会,连爸爸妈妈都不会知道。
??,这在那个年代,是个很令人羡慕的条件。要知道,就是最开放的上海人,青年男女要想约个会,大多数也得在外滩的长椅上排排队吃果果。
晨雾还没消失,工友们便像早起的家雀,叽叽喳喳的聚在班组活动室。班前会还没开,在等班长臭鱼去科里领任务,这时是班里最放松、最自由的时候。
????!我说刘元草,对象找好了吗?好马配好鞍,俊小伙子嘛,得找个俊媳妇。我给你介绍个?麻子说。
算了吧?狼嘴里还能掏出活孩子,好女子你还不自己先用着。让人家那么漂亮的孩子喝你的刷锅水?
你…你…
麻子气得脸青唇白,指向臧立杰的手指直哆嗦。
嘿嘿!生气了!除非是你小姨子。不对,就是你小姨子也不保险!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个老骚户,什么时候能拴紧自己的裤腰带?
麻子,一下站了起来。疮怕揭疤,事怕揭短,人怕打脸。
麻子别的嗜好不多,别看样子不怎么样,就是在女人的事上好偷点油喝。前一阵子,就因为和邻近农村庄里的妇女的事,才被矿上处理过,此时怎能不急?何况又当着这么多新入矿的小青年,这张老脸以后往哪里放?
臧立杰!我是半夜摸你媳妇的床,还是把你孩子扔进井里边啦?你这样损我,丧尽天良,别人拍你铁锤,我不怕。今天不和你血溅五步,你打不死我绝不拉倒!说着一把扯掉上衣,光着瘦骨嶙峋的上身,随手拿起张铁凳子,就要往前闯。
见玩笑开大了,臧立杰傻了眼。要是快意恩仇,打折胳膊,砸断腿,他绝不眨眼。可为了嘴痛快,和马连中拼命实在不值得。何况马连中平时在工友里是极讲究的,做事从来米是米面是面,从不得罪人。逼急了的兔子也要咬人,这可是真的。
就在臧立杰一脸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郑先光忙站起来插在两人之间。
都在一个锅里抹勺子的伙计,牙齿和舌头还有咬架的时候,别为一两句玩笑话伤了和气,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翻了多不好意思!别看秃子平时话不多,这几句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班组活动室一下静了下来,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愣在那里。
就在空气凝滞,不知所措的时候,臭鱼推门走了进来。先是一愣,然后沉声喝道:干什么?想耍狗熊?穿好衣服!都坐下!
臭鱼在班里的威信极高,经他破口一骂,大伙儿都乖乖的坐在角铁焊的,围成一圈的排椅子上。
臭鱼先掏出廉价的大铁桥牌香烟,给班里吸烟的撒了一圈。待活动室屋顶青烟缭绕,开始有了欢声笑语。臭鱼于听玉轻嗽一声:大伙注意啦!今天的任务主要是打捞深井水泵。供全矿吃水的矿南泵房一号深井水泵,掉进二百米深的井筒里了。井筒直径三百毫米,深二百多米,下不去人。
再打一眼井,得几十万元不说,时间也来不及。二号泵再坏了,全矿就得停产。一句话,谁有办法把它捞出来。
听了臭鱼的一番话,大伙像长虫吃了筷子,都直了脖梗,大眼对小眼,没个出声的。
怎么都裤裆抹鼻涕啦?平时,就见你们大喉咙小嗓门的,总怕尿的不比别人高,真好像胳膊上跑得起马,裤象装个高宠,能连挑金兀术的十八辆起滑车。现在怎么都软吧啦?
让臭鱼贬成这样,凡是尿尿五尺高的汉子谁能受得了?偏偏今天班组活动室里,除了臭鱼,没有一个人敢喘粗气。
没有金刚钻,谁敢揽瓷器活?别羊肉没吃着,倒弄得一身膻。
见再骂都没什么反应,臭鱼开始点名:麻子!你这个水泵大拿怎么样?别又在想你家里的芳草地,外边有的是大草原。
见麻子没反应,只是紧皱着两条秃眉在那想心思,坐在麻子旁边的郑深光忙碰碰他:臭鱼点你!
马连中如大梦初醒,我…能捞。不过自己不行。
别卖关子,这屋里,你要兵给兵,要将给将。你说吧。
见臭鱼狮子大开口,麻子又细又长的食指,在屋里你、你的一下点了五六个人,刘元草因为机灵能干,第一个点的就是他。
麻子的食指点到臧立杰停住了,嘴唇哆嗦了一阵也没发出声。毕竟刚跟人家翻过脸,这回不能像六月的天说晴就晴吧。
臭鱼看出了他的心事。铁锤,你也去!由马连中带拨。
带拨就是干这活的大师傅,在拨里说一就是一,拥有绝对的权威
臧立杰一愣,自己对水泵真的是二百五。麻子点自己,是想让自己当他的跟班,想羞辱自己!
还没等臧立杰缓过神来,麻子忙不迭的说:要打捞深井里的水泵,得制作专门的工具,这事非铁锤没人干得了。说完冲臧立杰笑笑。
牙齿舌头本无仇,何况手艺来牵头。
臧立杰嘿嘿一笑,用戏剧里的腔调:末将甘愿牵马坠蹬也!
随即收起了嬉皮笑脸:马大哥,刚才我的玩笑开过份了,还望哥哥比我多吃了几年咸盐,别跟我一般见识。说完,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引得麻子慌不迭的连忙还了一揖。
见此,心怀惭愧的臧立杰借坡下驴:嗨嗨…马大哥,刚才的玩笑我太没水平,过两天,给你讲个我嫂子的故事给你赔罪。
大家伙听了直喊好。其实,臧立杰已经给马连中埋好了套,就等哪天有机会就放暗箭。
今天,按上次相约,见面的地点在于雪静家。
于雪静家的屋顶垂着十五瓦的电灯,灯线被斜斜的扯到书桌前,书桌前形成席大一片亮影。于雪静先是和刘元草分坐在桌子左右。她眼帘很少抬起,摆弄着手指、咬下唇。
很是落寞。
刘元草尽量往她跟前探探头,想看清她到底怎么啦,她虽然是个忧悒的人,可不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啊。
见他往前探身,她忙往后撤撤身,身子仰到了光影的边缘。
你的工作累吗?刘元草问。
她不自然的笑笑。能不累吗,在大集体编制的聋哑砖瓦厂,摔大泥,抱砖坯,一天下来,满身的骨架就像散了板。
看到刘元草狐疑的紧盯自己,答非所问的说:你前天看电影了吗?
她问的是朝鲜的电影《卖花姑娘》。
当时除了样板戏,公开放映的电影不多,少年人有几个会放弃这机会。
看到刘元草点头,我唱里边的歌给你听。
她轻咳一声:卖花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一边走路一边唱/卖花、卖花,声声长……
看到刘元草两眼发直,她一笑又唱了一遍。
唱完第三遍,看到几乎傻了的刘元草,这次她真笑了,是她本来原有的笑,少女天真活泼明媚的笑:无怨在学校时,老师喊你傻子,你真傻了!
她幽幽怨怨的长叹一声:快十点了,明天还得上班。
我这就走。刘元草怕她催。
你喜欢看书,我有一本叫《林海雪原》的小说,是文革前留下来的,以后我会找来给你看。
于箐继续说:小说很吸引人,里边有杨子荣,少剑波、白茹,白茹的外号叫小白鸽!
刘元草是在于菁的是长吁短叹中走的。
他走的很坚决,寒风中连头都没回。从心里,感到于雪静今天对自己有些冷淡。
会后马连中开始安排活。让两三个人去准备三角把杆、手拉葫芦、11.4千瓦小绞车;臧立杰带着刘元草去做打捞工具;他自己带几个人去现场清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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