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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隆冬之际,渭水两岸草木尽皆枯黄,冷风呼啸而过,瑟瑟寒意中,战场肃杀之意仿若实质,压得人步伐都跟着不自觉的重了几分。
大华齐王李泌,率领三千精锐千牛卫,沿渭水两岸严阵以待。众将士身披精良铠甲,手持锋锐直刀,双眸之中,满是坚毅。
李泌独立江畔,望着那渭水翻涌不息的浪头,思绪悠悠,仿若飘回往昔与杨炯北上送亲的岁月。想那杨炯,虽时而热血冲动,行事跳脱不羁,言语间亦多戏谑之言,然其待人接物,在感情与朋友之事上,却真挚热忱,毫无虚情假意。
一路走来,李泌也不得不承认,从杨炯身上所获,多是书本上难以看到的体悟。
李泌目光游移,见河面上乘风速运与兴帆镖局的船只渐次聚拢,想起当初杨炯助他创立乘风速运,未及半年,凭借相府的雄厚财力与杨炯的精心谋划,北地山匪、漕工,乃至四大镖局中专运现银和军械的威远镖局、专运茶丝盐铁的兴帆镖局,皆被收服整合,势力渐渐增长,北地漕运由此焕然一新。
起初,众人皆以为这是杨炯为运送东线粮草而随意布局谋划,却不知其根本深意是助力自己壮大势力,以求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站稳脚跟。李泌初始对那高位权势本无觊觎之心,只想着安然研学,若能以大儒之名留传青史,便已是极好。
然今时今日,观之朝堂局面,纵使自己无心争逐,亦难逃脱皇帝借刀杀人的谋算。
事已至此,李泌唯有奋起反击,以求自保。全因一旦自己有所退缩,非但自身难保,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将堪忧,身后追随者也将惨遭灭顶之灾。
“殿下,吾等奉命行事,欲乘风速运连夜调集船只,草民可担保,野利遇乞纵是掘地三尺,也难再觅船只踪迹。现今我方有五千大小船只,野利遇乞所拥船只定不及五千,且渭水河道狭窄,最宽之处仅能勉强通行两千船只。相信局部上我军并不会处于劣势。”
一满脸横肉的大汉,声若洪钟,抱拳奏报。
李泌微微颔首,含笑道:“本王既已调你入千牛卫任水兵中郎将,怎么还自称草民?”
“嘿嘿!末将长年行船走镖,陡然获此官身,一时间竟难以适应,实感惭愧。”
大汉赧然一笑,挠头说道。
“胜武呀!要尽快习惯才是。日后遇到高官会更多,切不可露怯失仪。”
李泌语重心长,温言劝慰。
“是!”
胜武面露喜色,知晓这是齐王对自己的许诺,忙恭敬行礼,以表决心。
“哼,就会哄人,我家倾尽家财为你弄船,家底几近耗尽,你却只会甜言蜜语,至今未见半分回报。”
一少女于胜武身后,轻声嘀咕,言语间满是嗔怪之意。
“孽子,休得胡言乱语,速向殿下赔罪!”
胜武闻之,大惊失色,惶惶然拉着女儿到前屈膝,向李泌下跪请罪。
李泌轻笑,伸手扶起胜武,转而望向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胜春韶!”
少女昂首答道,目光中尚带几分倔强。
“秋月胜春韶,天涯静寂寥。能变繁华貌,攸然是碧霄。”
李泌悠然吟唱,继而调笑道:“胜武,没想到你个大老粗竟能取出如此文雅的名字,当真是小看你了。”
“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
胜春韶撅嘴说道,似对李泌的调侃颇为不满。
“哈哈哈,原来如此。听你方才所言,可是觉得自家亏了?”
李泌笑意盈盈,凝视着这娇蛮少女。
胜武见此情形,忙拉着胜春韶一同跪倒,口中连连告罪:“殿下,都怪末将宠溺此女,致其言语无状,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卑职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起来!”
李泌见状,微怒呵斥。
胜武素知李泌平易近人,此时见其动怒,不敢有违,赶忙起身。
“你如今身为千牛卫中郎将,出行在外,代表的是本王的颜面,休要动辄下跪,成何体统!”
“是,卑职铭记于心!”
胜武垂首应道,态度恭谨。
李泌微微点头,解下腰间玉佩,递与胜春韶,道:“你所言不差,这确实是本王思虑不周,致使你家倾尽全力。这块团龙佩你且收好,权作本王给你的承诺,战后定当厚偿。”
“殿下不可!卑职能有今日,皆仰仗乘风速运的运单。况且如今乃是为国而战,末将虽一介武夫,不通文墨,可也知道毁家纾难乃大义之举。若收受此玉佩,岂不成了贪图小利之人,卑职实难从命。”
胜武言辞恳切,言罢又欲下跪。
李泌狠狠瞪他一眼,转而对胜春韶道:“可要本王为你系上?”
胜春韶虽性格娇蛮,可见到平日威严如山、说一不二的父亲如此惶恐不安,也知此番闯下大祸。但她自幼受父母宠溺,娇纵惯了,此刻骤逢变故,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得屈膝下跪,低头认罪。
李泌摇头轻叹,上前一步扶起她,顺势将玉佩系于其腰间,柔声道:“罢了,快去组织船只,阻拦耶律遇乞南下行船。”
胜武见事已至此,无奈长叹,躬身行礼后,拉着胜春韶转身走下山梁。
“爹!我可是闯祸了?”
胜春韶怯生生问道。
“唉!都是我和你娘平日将你宠坏了。”
胜武满脸懊悔,语气中满是自责。
“爹!我知错了。”
胜春韶眼中噙泪,楚楚可怜。
“去,将小姐关入房中,禁足思过!”
胜武对左右镖师吩咐道。
“爹,我已知错,能否不要禁足,我想随你征战。”
胜春韶苦苦哀求,泫然欲泣。
胜武不为所动,一摆手,左右镖师将胜春韶带离。胜武默默无言,步入水兵队列之中,指挥船只驶入渭河。
山梁之上,宋国公章凡悄然而至,行至李泌身前,缓缓道:“殿下,作战计划究竟为何?缘何要瞒我?”
“铁索拦江之事可曾办妥?”
李泌不答反问。
章凡点头,继而说道:“下游最窄之处,已设十道铁索拦江,地桩深夯地下数丈,野利遇乞若想拆除,恐需耗费不少时日。”
李泌微微点头,目光投向山下翻涌的渭水,忽道:“四姐又有身孕了?”
“嗯!怀胎不过数月。”
章凡低声应道。
“四姐身体欠佳,此子恐会要了她的性命。她已为你家诞下一儿一女,你还不知足?”
李泌言语平淡道。
章凡沉默良久,方道:“长安城中,谁家不盼子嗣昌盛,家族传承千载不朽。”
“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
李泌冷冷道。
章凡闻言,目光落于眼下江水,意有所指道:“江水汤汤,顺之,则通济沧海;逆之,则困厄浅滩。”
李泌冷笑一声,拂袖转身,朝设于高处的指挥台走去,对这利令智昏之宋国公,再无半分劝说之意。
且说渭水上游,西夏野利遇乞率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因搜罗船只缘故,于此耽搁数日。今日终得五千大小船只,野利遇乞按捺不住,令先锋军五万,登船启航,前后相继,顺流疾下,其速如飞。
李泌屹立高坡,极目远眺,面色凝重。
身旁副将林三抱拳行礼,禀报道:“殿下,敌军五万,大小船只五千,现已出发。”
李泌微微眯眼,沉声道:“渭水河道狭窄,一次仅能容纳两千船只通行,我军可借此地形谋划。胜武已然就位,依计行事即可。”
林三重重点头,亲执身后传令兵的令旗,上下挥舞,向山下千牛卫传讯。
野利遇乞站于营帐之前,遥望下游大华军队,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冷笑:“区区三千人,也敢阻拦我大军去路?讹庞,你亲往督战,令五万大军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冲散敌军阻拦船只。”
讹庞领命,纵马而去。
此时,野利遇乞五万先锋军,借风势顺流而下,西夏五千大小船只,如一片森然乌云,气势汹汹,蔽日而来。大华两千船只与之相较,仿若渺小枯叶,于宽阔江面之上,更显单薄。
三千千牛卫将士面色冷峻,毫无惧色。他们紧握长枪,长刀在腰,身姿挺拔如松。双方船队甫一接触,刹那间,江面上喊杀声震天而起,声震四野。
西夏弓箭手率先发难,箭雨如蝗,朝着大华船队倾泻而下。箭头于阳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噗噗连声,扎入船舷与甲板。大华千牛卫迅速举盾,组成坚盾之墙。盾牌相撞,沉闷之声不绝于耳,间或有箭矢穿透盾牌缝隙,带起一片片血雾。
紧接着,双方船只相互碰撞,嘎吱之声不绝于耳。千牛卫瞅准时机,长枪如林,刺向靠近的西夏士兵。西夏弯刀疯狂劈砍,一时间,长枪与弯刀在空中交击,火星四溅。每一次武器碰撞,皆伴随着士兵们的怒吼与惨叫,江水渐被鲜血染红,仿若残阳泣血。
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一名千牛卫长枪刺向西夏士兵,却被对方侧身闪过。那西夏士兵顺势一挥弯刀,砍在千牛卫手臂之上,手臂瞬间皮开肉绽,长枪脱手,坠入江中。另一位年轻千牛卫,遭多名西夏士兵围攻,虽左挡右突,奋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汩汩流淌,然他仍高呼杀敌口号,直至力气耗尽,被敌人弯刀砍倒,身躯缓缓倒下,溅起一片血花。
甲板之上,残肢断臂横七竖八,伤者躺于血泊之中,痛苦呻吟,声音低沉沙哑,满是无尽痛苦与绝望。垂死者气息奄奄,眼神渐失光彩,口中呼喊着家乡、亲人之名,那声音于喧嚣战场之上,微弱如蚊蚋,无人在意。
初战不过半炷香,千牛卫死伤近千,整个江面红如赤绸,惨烈气息弥漫每一寸空气,令人不寒而栗。
李泌于山梁冷眼旁观,见时机已到,陡然下令:“传令撤退,胜武依计行事!”
副将林三手中令旗翻飞,迅速传令山下。
千牛卫得令,剩余两千小船,迅速调转船头,佯装不敌,仓皇向下游撤退。
讹庞见大华船只败退,毫不犹豫传讯后方,督促前军紧追不舍,浩浩荡荡冲入下游。后方野利遇乞闻得大华败退消息,也不再迟疑,大声喝道:“快,羊皮筏子、木筏尽皆推出!将后续五万兵运过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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