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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予和弘忍又闲谈了几句,弘忍饮了一口茶水,轻唤道:“义方。”
义方闻声走进室内将汤予所写偈语恭恭敬敬交于弘忍手中,施礼退了出去。弘忍朝汤予问道:“老纳听义方讲,这偈语是汤大侠所写并粘贴在广法墙上的?”
方才义方说弘忍知有贵客临门特来相邀,汤予还满心疑惑弘忍怎知自己前来。现看弘忍言说偈语之事,随即明了,答道:“正是。”
弘忍打开纸卷,沉声念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念罢,闭上双眼半晌无语。
汤予不明弘忍何意,讷讷道:“汤予一时鲁莽,请弘忍大师见谅。”
弘忍苦笑道:“汤大侠误会了,老纳绝无他意。汤大侠年纪轻轻却有这等修为见识,而老纳一生打坐参禅,研悟经典,可到头来还是领会不了佛家真谛。唉,惭愧,惭愧。”
汤予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弘忍继续说道:“只这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便让老纳自愧不如。我禅宗一派自达摩祖师始,皆以苦修渐悟为教义宗旨。但汤大侠不拘于物,明心见性,顿证菩提,真使老纳受益匪浅。佛祖曾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若着了痕迹就落下乘,想来即是这个道理。”
汤予急道:“弘忍大师误会了。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在下只是替人代笔,这偈语虽是我所写,可却不是我所作。”
弘忍一愣,脱口说道:“此话怎讲?”
汤予说道:“半年前在下和神秀上师约好要亲赴东山寺面见弘忍大师,澄清玄通大师遇害一事。我今日初入贵寺就看广法墙处有众人围观,很是热闹。在下好奇便来到近前,才知是弘忍大师令寺中之人各作偈语张贴于此。这些偈语中有一篇乃神秀上师所作,我同神秀上师于灵应峰上有过一面之缘,对其甚是敬佩,又看其所作偈语言简意赅,寓意深遂,忍不住连声赞叹。岂料身旁有一杂役打扮的人说道:“好则好矣,了则未了。”我听后认为他有意贬损神秀上师,便让他也作一篇偈语瞧瞧。然那杂役居然说自己并不识字,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当时在下怒气暗生,觉他是一无知狂徒,想当面羞辱他一番,就执意替他代笔。那杂役并未推辞,略加思索便说出这二十个字来。我大吃一惊,方明白此人是有大智慧之人,本想和他好好攀谈,他却被一僧人强行拉走去后院挑水。在下左思右想,觉得既然弘忍大师令寺中之人各作偈语,这杂役尽管身份卑微,可在寺中做工也不算坏了规矩,就将这偈语粘贴于墙壁之上。”
弘忍听汤予之言满面惊愕,喃喃自语道:“这偈语竟然是一个不识字的杂役所作?天下怎会有此等奇事?”
汤予见弘忍半信半疑,接声说道:“我也不敢相信,但在下所说句句是真,绝无半句戏言!”
弘忍目光炯炯,说道:“这杂役唤作什么名字?”
汤予一脸茫然,说道:“我尚未来得及问他姓名……”汤予讲到此处努力回想,猛然说道:“对了!拉他去挑水的和尚叫他卢行者。”
“卢行者。”弘忍自言自语道。
“不错,”汤予说道:“那僧人确是这般叫他。”
弘忍转动手中念珠又闭上眼睛不再复言,室内一片安静。过了良久,弘忍慢慢睁开眼睛,说道:“汤大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先在敝寺小住几日休养精神,老纳还有话要对汤大侠讲。”
汤予点头应允。弘忍再唤来义方,说道:“你去准备一间客房安排汤大侠住下,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义方领命而行。汤予见状跟弘忍告辞,自随义方下去休息。
这东山寺白日里香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但到了晚上却是另一番景象。钟声已停,梵唱已歇,月色朦胧,凉风习习,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义方所备房间在东山寺最南端,相比寺中别处更显幽静。汤予独居一室,虽近深夜却并无睡意,正按佛家无上神通内功心法呼吸吐纳,将真气游走全身,突听门外有人轻叩房门。汤予一惊,忙问道:“是谁?”
房外之人轻声说道:“小僧义方。”
汤予听是义方心下稍安,边取下门闩边说道:“这么晚了,义方师傅前来有何事?”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义方站在门口双手合十,说道:“叨扰汤大侠清梦,罪过,罪过。”
汤予把义方让进房内,说道:“不妨事。义方师傅进来讲话。”
义方并不入内,说道:“家师有要事同汤大侠商议,特让义方相请。”
“喔”,汤予一愣,问道:“何事这般紧急?”
义方摇头说道:“家师未讲,小僧不知。”
半夜三更弘忍忽来相邀,汤予不明发生何事,疑团满腹。义方看汤予神情,说道:“若非要紧之事家师断不会深夜搅扰。汤大侠切勿耽搁,免得家师焦灼。”
汤予来不及细想,拾了石破剑,背上剑袋,出了客房。义方神情凝重,边走边小心翼翼的左右顾盼。汤予怀疑之心更甚,不过也只得趋步跟随。
不到片刻,二人已至弘忍所居后禅院。义方轻轻推开院门,待汤予跨进忙把院门叉好,说道:“家师正在禅房内等候,汤大侠请自去。”
汤予朝义方点点头,独自走到禅房前,房内隐隐透出黯淡的灯光。汤予轻拍房门,房内有人说道:“汤大侠到了,快请入内。”
汤予应了一声,推门而入。就见弘忍仍同白日里一样端坐在椅子上,他面前一人跪伏于地,不停抽泣。弘忍朝汤予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汤予坐下,口中对那人说道:“你已来东山寺七载,老纳竟丝毫不知,此是我的过错。”
那人抬起头满面泪痕,说道:“皆怪我福缘浅薄,难同大师会上一面。”
汤予看此人乃是作偈语的杂役,脱口说道:“原来是你!”
杂役侧身向汤予说道:“白日里走得匆忙不曾谢过施主,施主切勿见怪。”
此时此地和杂役相遇,汤予惊喜交加正欲说上几句,却听弘忍说道:“你方才说自己姓卢,久居岭南?”
杂役流泪道:“我姓卢名严,生于岭南新州。家父是五姓七望范阳卢氏的嫡氏子孙,只因为官时犯了过失被贬到岭南蛮荒之地。我三岁时家父撒手人寰,只余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平日里家中靠我打柴为生。一日在山中打柴时,我闻有人念道: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相……凡所有相者,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当时我心头如遭雷击,仿有重生之感,便上前请教。诵经之人说此是佛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我如获至宝急回家中朝母亲言说欲出家为僧研究佛法。家母坚决不从。我万般恳求,家母指着院外的一块巨石说道:“想我同意,须此石碎裂。”自此我日夜跪在石前祈求上苍。一天晚间暴雨忽然而至,天上电闪雷鸣,一道惊雷恰巧击中巨石。巨石被劈得粉碎。家母大感惊愕,知天意如此,这才准我遁入空门。”
汤予听到此处朝弘忍望去。弘忍双睛微闭,手中的念珠一粒粒来回转动。杂役接着说道:“我四处打听,终知天下参悟《金刚经》最精深者乃是蕲州黄梅东山寺弘忍大师,故而不惧千辛万苦从岭南一路走来。可我虽找到东山寺却不得见弘忍大师,只能在寺中做了一名挑水劈柴的杂役。因我瘦弱,舂米时常于腰间绑缚一块大石,寺中之人嘲讽我是苦修的行者,久而久之就称我为卢行者。”杂役说完又跪伏地上。
弘忍停下手中念珠,缓声说道:“玄奘三藏法师所译《成唯识论》中有言:领违境相,逼迫身心,说名苦受。唉,吃得苦中苦,方有涅??生!”弘忍睁开眼睛看着杂役,说道:“你不曾学过佛法,但悟性之高实为老纳生平仅见。老纳门下弟子众多,其中以八人最是明达。不过神秀、慧明、智冼、惠藏、玄约、法如、义方、智德和你相比终是差了一筹。今日老纳欲收你为徒,做老纳的关门弟子,不知你愿不愿意?”
杂役闻言猛的抬起头,眼中尽是喜悦之色,讷讷道:“大师之言可是真的?”
弘忍沉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杂役喜形于色,说道:“弟子求之不得。”
弘忍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看来你我命中注定要做一场师徒。此刻起你便是老纳的弟子!既已拜入佛门,那俗家的姓名就不可再用,为师替你取个法名如何?”
杂役忙道:“弟子求师傅赐名。”
弘忍想了想,说道:“惠者,以佛法惠济众生。能者,弘扬佛事为己任。你便叫惠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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