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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予觉得头昏沉沉的有些发木,仿佛清醒又仿佛身在梦中,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日升日落,斗转星移,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他又回到了家乡,那个寒冷、贫穷、老旧的小山村。他看见母亲正在炉灶边准备晚饭,弟弟穿着破烂的衣服围着母亲玩耍。汤予的心变得柔软,眼泪默默的流出眼角。他低下头轻拭泪水,等他再抬起头发现父亲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个整天唉声叹气,张嘴骂人的中年农夫让他又爱又恨。也是他,在汤予杀死了来家里抢粮的恶霸后,居然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官府的大牢。汤予刚要开口说话,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向后拖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朦胧。他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想去抓去打但使不出一丝力气。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刺眼的强光照的他头痛欲裂。汤予禁不住拼命呼救,使出全身所有的气力伸手挡住双眼。他感到手臂有了知觉,慢慢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房舍内,胸前缠着绷带,床边一人喜道:“醒了,醒了。”
汤予口干舌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低声喊道:“水,水,给我点水。”
那人取来一碗清水帮汤予饮下。汤予喝过水心神稍安仔细观瞧,看一人头戴黄藤观,身穿青道袍,六十几岁年纪,瘦骨嶙峋,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遂问道:“我在哪里,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前日贫道曾言施主有血光之灾,施主彼时不信,现下可信了。”
汤予一愣,随即说道:“你是李道长。”
黄冠子哈哈一笑,汤予忙欲起身,黄冠子扶住汤予肩头,说道:“勿动,勿动!你伤势甚重,需好生休养。”黄冠子说完站起身一甩拂尘,又说道:“施主果真和贫道有缘。贫道四处云游,三天前刚巧路过太原,听闻初春的蒙山晓月最是有名,我带阿丑便去蒙山欣赏那美景。谁料蒙山晓月贫道未曾得见,却看见施主倒在山坡下。我只好将施主带到此处。”
听黄冠子之言,汤予方知得救经过,又知自己已整整昏迷了三天。他感激不尽,说道:“多谢李道长出手相救,此恩此情汤予没齿不忘。”
黄冠子笑道:“你就是汤予?现下你的名气大的很哪。贫道吃了汤施主一顿好酒好菜,又白得了许多银钱,救你一命正好两不相欠。”
汤予也是一笑,黄冠子又笑道:“但真正救你之人不是我,而是这位老神仙。”说完朝左首桌案处一指。
汤予顺着黄冠子所指望去,见一人在桌旁调制药剂。此人身高八尺,头戴九梁道观,外罩八卦仙衣,腰系水火丝绦,目光炯炯,精神矍铄,仙风道骨,气质超然,虽然头发、眉毛、胡须皆已花白,但一张脸却粉嫩的如孩童一般,竟瞧不出确切年龄。
汤予忙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老道士走至榻边尚未开口,黄冠子抢先说道:“提起贫道这位朋友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是江湖人称“药仙”的孙思邈,孙真人!”
“啊”的一声,汤予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老道士居然是武林中最著名的十大人物“一神一圣一佛一仙一僧一道一魔一鬼一屠一妖”中的药仙孙思邈。传闻孙思邈有起死回生之能,于先朝隋文帝时已名扬天下,若至今日年龄早已百岁开外。但看此人容貌气色哪里像是百岁老人?汤予心下奇道:难不成世间真有得道成仙之人。
孙思邈轻轻笑道:“一切皆是虚名,我早遁入空门,在这五台山上结庐修道,法号妙光。”
汤予连声称谢,孙思邈说道:“小兄弟此番确是九死一生,你胸前的伤口距心脏不过寸许,而所中之毒更是贫道生平仅见。若不是李淳风李道长马不停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此处,再晚上个把时辰,即便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李淳风!”汤予又是吃惊不小,张口结舌的说道:“李道长……你就是李淳风?”
李淳风仰天笑道:“不错,贫道便是李淳风。”这李淳风乃是当世的一位奇人,此人晓阴阳,懂八卦,知天文,通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善占卜预测之术,百卜百中,世人尊其为李神仙。李淳风原执掌司天监,可因不喜朝廷纷争,庙堂之扰,故而辞官做一散仙,纵情山水,逍遥度日。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想见其一面都是难上加难,岂料竟会救汤予于危难之中。
汤予感激涕零,说道:“孙真人和李道长都是世外仙人,却为在下一凡夫俗子劳神费力,汤予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二位的恩德。”
二人一番谦辞,孙思邈问道:“小兄弟,是何人这般狠毒,欲置你于死地?”
汤予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李淳风骂道:“王者令年轻时便是个阴险刁滑之徒,谁知被玄奘大师废掉武功后仍不知悔改,反更加歹毒,真是本性难移。”
汤予问道:“李道长可知王者令为何跟玄奘大师结怨?”
李淳风哼了一声,说道:“昔日玄奘大师前往天竺拜佛求经,不仅带回许多典籍,还有一件佛家至宝?”
汤予好奇的说道:“何物?”
李淳风说道:“那便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头骨舍利。这舍利无比珍贵,天下只此一颗。武林中传言用此舍利磨成药粉,能增长百年的武功修为。当时江湖群雄正在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原本论名望论武功非名剑山庄庄王者仁莫属,但王者仁为参悟天顶神功闭关苦修,将庄主之位让于其弟王者令。王者令野心勃勃欲称霸江湖,所以屡次三番盗取佛骨舍利,为达目的居然不惜大开杀戒。最后玄奘大师迫不得已才出手废去他的一身功夫。此事是“五姓七望”的一段丑事,故而知者甚少。”
李淳风讲的兴起,汤予听的认真,孙思邈担心汤予太过劳累,遂说道:“李道兄,小兄弟大伤未愈,多需静养,你我还是先回吧。”
李淳风闻言一拍脑门,说道:“对,对,有话也不急于一时。汤施主好好休息,我二人明日再来。”李淳风说完和孙思邈退了出去,汤予又是一番道谢。
二人走后,室内只余汤予一人,他躺在床榻上,只觉胸前的剑伤疼痛难忍,每次轻轻的呼吸都会牵动伤口。自入江湖,他饮血受伤已是家常便饭,身上的伤疤多到连自己也数不清,早不放于心上。可若论凶险,此次当属第一,真说得上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侥幸捡回半条性命。汤予思绪万千,悲喜交加,脑子虽然清醒但睡意已慢慢袭来,他不知不觉的闭上眼睛,渐渐沉浸在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李淳风便来探看汤予,妙光真人孙思邈也一同前来为汤予换药疗伤,推宫过血。汤予对二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更佩服二人的才学见识。李淳风和孙思邈也甚喜汤予豪迈洒脱,桀骜不驯的性格。三人尽管年纪相差悬殊,可同声相应,意气相投,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感觉。
时光飞快,转眼间汤予在五台山真云观已休养了半月有余。孙思邈不愧药仙之称,在其精心医治下,汤予所中蛇毒已化解的干净,胸口的剑伤也不似初时那般疼痛。一日晌午春光和煦,汤予重伤初愈想一舒筋骨便来至院外,就见湿风温柔,嫩草初生,桃粉杏绿,芳菲遍地。汤予心情大好,其虽在真云观多有时日可不曾游历,此时漫步在林荫小路,只觉观内绿树环抱,花草簇拥,殿宇精舍不多却自有一番幽静雅致。汤予缓步慢行,看林中有一小亭,上写着三个字烟翠亭。亭外阿丑背着包袱站在一旁,亭内李淳风和孙思邈坐在石凳上不知说着什么。李淳风见汤予,起身笑道:“贫道常言你我有缘,果真不假。本不想跟汤施主辞行,怕徒增烦恼,但还是不期而会。”
汤予一愣,说道:“李道长要走?”
李淳风走出亭外,说道:“贫道闲散惯了,在此地时日一久浑身就不舒服,还是游山乐水,寻壑经丘,逍遥自在。”
汤予问道:“李道长要去哪里?”
李淳风轻摇拂尘,说道:“闲云野鹤,四海为家。”
汤予心下伤感,默然不语。李淳风叹道:“贫道今年六十有四,自此一别不知何时能与汤施主再见,临行前贫道也无长物相赠,再同汤施主占上一卦如何?”
汤予摇摇头。李淳风不解,笑道:“汤施主是嫌贫道口无吉言,还是身上未带银钱?”
汤予亦是一笑,说道:“李道长当世奇人,有神鬼莫测之能,料事如神,言无不中,汤予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做人做事随心使然。如真是命中注定劫难重重,又有何惧哉?驱凶避险岂是男儿本色,枪来枪挡,刀劈刀扛,最是痛快。今日知明日之事,明日又知以后之事,那做人还有何乐趣?”
李淳风精神一振,伸出大指赞道:“汤施主这番话,贫道受教了。贫道一生阅人无数,上如帝王将相,下至江湖草莽,单论豪气无人出汤施主左右。”
汤予忙道:“李道长谬赞了。李道长好心好意,在下却不识好歹,惭愧惭愧。”
李淳风思量片刻,说道:“汤施主今后有何打算?”
汤予想了想,沉声说道:“别的我且不知,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在,定要血洗名剑山庄!”
李淳风和一旁的孙思邈吃了一惊,说道:“五姓七望虽然貌合神离,可毕竟订有攻守同盟,汤施主不可意气用事。”
汤予牙关紧咬,说道:“自古血债血偿,像王氏父子这般阴险毒辣之辈本不配活在世上。”
李淳风听罢,黯然道:“惩恶即是扬善,但汤施主戾气太重,个性偏激,日后艰险磨难不少。精钢虽硬易折断,柳条柔弱保平安。望汤施主谨记。”李淳风说完向孙思邈和汤予稽首一礼,再不复言,直出观外。
汤予、孙思邈相送至观门口,李淳风请二人回转。汤予深感其救命之情又送出很远,李淳风执意不肯再送,汤予方收住脚步。看着李淳风和阿丑远去的背影,汤予忧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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